姜广辉：蔡元培“废经”为短视之见 今日“尊孔读经”不是咸鱼翻身

【导言】2015年10月31日，千年学府岳麓书院举办“中国经学与中华民族精神”国际高层论坛。著名经学家、岳麓书院特聘教授、博士生导师姜广辉先生在大会上发言，痛陈代表中华文化之“根”与“魂”的经学荒废百年之积弊，认为中华文化的伟大复兴，要把经学从“历史博物馆”中请出来，“返本开新”。他认为今后中国文化应该在“大经学”的平台上谋求新的发展。以下是“凤凰国学”整理的讲话实录，未经许可，请勿转载。

姜广辉教授在“中国经学与中华民族精神”国际高层论坛上发言

从1996年起，我开始研究经学，至今已研究了二十年。积二十年之心得，我对经学基本的看法是什么？

回顾上个世纪几个与经学有关的事件：1912年，蔡元培主持的民国临时政府教育部，宣布废除“尊孔读经”，这是一个大事件，两千年的读经课程突然废除，经典不读了。再过三十年，1941年，毛泽东给范文澜写信，给经学定调为“大地主大资产阶级世界观”，这等于盖棺定论了，所以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后，经学一直是研究禁区。到了五十年代，顾颉刚又给朋友写信说，当年董仲舒倡导儒家经学，今日我辈的任务就是要把经学变成史学！这是在上个世纪发生的事情。

今日“尊孔读经”不是“咸鱼翻身”，更不是“开历史倒车”

在上个世纪末，我带领一个学术团队申请了中国社会科学院的一个重大项目：《中国经学思想史》，这套书第一卷、第二卷于2003年出版，我们得出的结论与蔡元培、范文澜、顾颉刚等人的结论完全相反。我们认为，儒家经典是中华民族价值观的集中体现，儒家经典（也可以称为“中华元典”）是中华文化的“根”，儒家经典中所承载的价值观是中华民族的“魂”。此书出版到现在已经十多年了，这一基本观点受到越来越多的学术同仁的认同。这说明什么呢？并不是说我们比前辈更高明，而是因为形势不同。形势比人强。对于前辈，我们承认他们很伟大，他们是想开辟出来一条不同于以往的新事业，想走一条新路，我们也曾经跟着他们走这条新路，可惜没有走通。没有走通怎么办？我们平时都有一个经验，凡是路走不通的时候，我们会选择退回来！退到什么地方？你可以另寻新路，但是也可以退回到老路重新走。现在我们又退回到“尊孔读经”的路上来了。

文化大革命时，我们中国人很狂热，把中国当作世界革命的中心，要输出革命，要“星火燎原”，烧出一个“红彤彤的新世界”。可是，这把火没有烧到世界上，却烧了我们自己，我们把老祖宗留下来的文化全烧光了，也把经济烧垮了，再烧下去我们可能就要被开除地球籍了！邓小平了不起的地方就是他看见了这个危机，他开始往回退了。退到了哪里？搞“三自一包”，改革开放，寻找了新路，这才有了今天的经济成就。

与此同时，社会上也出现了“国学热”，这个“国学热”不是学者搞起来的，而是从民间起来的，但是我们学者也搞了一件事，就是研究经学，研究了很多年，现在经学也开始热了。

风水轮流转，传统的儒学、经学又热起来了，好像是咸鱼翻身了、死灰复燃了、倒退复古了。也因此有一些人不无忧虑地说，学习中国传统文化很好，但是，搞复古主义也不太好。这个话听起来貌似公允，很全面，实际上骨子里是对“国学热”、“经学热”有看法。

我认为“复古主义”从来都是伪命题，因为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没有人能阻止历史的前进。要开历史倒车，根本做不到。西方有一次大规模的“复古”——文艺复兴，它成为反对中世纪宗教神学的思想利器，那是一次真正的历史进步。所以我认为，当今之世，不论什么人物，想“复古”是不可能的，这是个伪命题。既然不可能，我们为什么还要“尊孔读经”？是因为我们要不断地回头重温经典，“前车之覆，后车之鉴”，就是提醒我们自己不要犯历史错误，开翻车！

中国大学应该增设经典学系

学习和研究经典不等于复古，西方著名的大学，如哈佛大学、耶鲁大学、剑桥大学、牛津大学、海德堡大学等等都有经典学系，而且经典学系成为他们的招牌学科，并没有人说他们复古。那么我们为什么没有这样的经典学系？我们没有古希腊、古罗马那样的经典吗？其实我认为，中华元典与古希腊、古罗马的经典相比，各有千秋，毫不逊色！可是，由于历史的原因，我们把它废弃一边不读了。所以这些年来我一直呼吁，蔡元培那个做法，是短视行为，应该加以矫正，要在我们的大学中重新设置经典学系。这个经典学系可以同以前的经学不完全一样，我是主张“大经学”，以儒家经典为主，同时也可以讲佛家、道家、伊斯兰教、基督教的经典。我们的目的不是为我们自己，而是为我们的后代，我们要用全人类最好的文化养料去教育后代，只有这样，我们的高校才能培养出大师级人才。新中国成立六十多年了，我们在人文学科方面还没有培养出大师的人才，原因在那里？在我们的教育体制中！我们没有使学生具有深厚的文化底蕴。所以我一直在呼吁。要在现代中国高校中增设经典学系。这是我的一个看法。我坚信这个想法迟早会实现。

现代经学研究的三大平台

就我个人所从事的经学研究而言，首先，我是把经学作为研究中国文化的基础平台。今后中国文化的发展将是在“大经学”的研究平台上向前发展，要“返本开新”。从历史上看，中华文化每一次新发展都是返回到“本”，返回到经典。它不可能是从子学（诸子百家之学）的基础上向前发展的，而只可能是从经典学的基础上向前发展。以前我们不敢这样想，经学已经进了历史博物馆。而现在又要从历史博物馆中把它请出来。我们还是要发展它，因为别的路根本走不通。第二，我是把经学作为“中国文化的根与魂”这个平台来研究。寻找中国文化的“根”和“魂”，不能离开经学。讲其它传统文化而不讲经学，那都是枝枝叶叶。第三，我是把经学的研究当作今日人伦道德重建的平台。这些年我们的人伦道德差不多快被摧毁了。其实古人非常有智慧，我们没有了解到古人的智慧，觉得道德没有用。其实道德就是一个大堤坝，不发洪水的时候好像没用，但是一发洪水那就毫无遮挡。我们现在已经吃了这个亏。再要重建它，需要漫长的时间。

经学史研究空间很大

作为我个人来讲，首先是要把经学的基础做好，相比之下，我认为目前经学史研究的空间远远比中国哲学史研究的空间要大。经常有博士生说博士论文选题很难决定，中国哲学史研究的空间越来越小。所以我建议他们把眼光放在中国经学史上。中国经学史的研究空间非常大。我上半年开《论语》课，教给大家一个方法，我自己先演示怎么在《论语》里找一句话，讲怎么样搜集材料，怎样分析归纳资料，怎样写文章。大家学会了，每个人从《论语》中找一句话，写出一万字左右的论文，大家很快就完成了，有的论文已经发表了。今年下半年我还准备这么做，最后准备出一本叫《<论语>二十句》的书。这是一种“新经学”的方法。这个研究空间是很大的。（整理：周家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