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册

一生未出仕的性灵诗人赵野:篆印“维生” 隐居为乐


来源:北京青年报

嗟贫叹老、伤春悲秋是人之常情,自古以来一流诗人以穷愁潦倒者居多,这就是所谓的“诗穷而后工”。许多富贵中人在诗中都故意做出种种“落拓书生”、“失意文人”的凄凉情态,但赵野作为真正的贫士,于贫困之中却能以豁达的胸怀坦然处之,不能不让人肃然起敬。

在四部之书中,我更喜欢集部的著作,不仅出于一种专业感情,更是因为读书的乐趣。一部好的诗文集,它的作者必然是风趣、智慧、胸怀豁达而洞悉人性的,惟其如此,才能够写出不落俗套的文字,也才有流传的价值。下面要介绍的就是这样一位诗人的惟一传世诗集《板扉吟》。

发现封皮内层找到线索

《板扉吟》的作者赵野,原名梦庚,字尧春,号雪萝,是清代津门著名诗人、画家、篆刻家。

生于乾隆二十五年的赵野一生从未出仕,诗歌曾结为《天籁集》、《板扉集》、《蓼虫集》等集子。杨光祥在《清代诗人赵野》中说“已不传”,缪志明《清代天津文人赵野述略》中也说“早已不传”。

笔者前些时候偶然购得钞本《赵雪萝诗草》,根据《诗草》的序言可知,此集正是久已失传的赵野《板扉吟》!这部诗集作于嘉庆庚辰年赵野60岁的时候。他因为手臂病痛无法篆刻,只能为人题写扇面。所题写的内容也不从古籍中寻章摘句,而是自己随意作应景小诗,再加上粘在门板上的其他诗稿,抄录汇聚在一起,命名为《板扉吟》。

这册《板扉吟》仅二十页,使用极为普通的竹纸抄写,封面是一张用过的厚草纸改造而成,书脑用纸捻子装订。装帧看似不太经心,但书中字迹却笔画了了,一丝不苟,极为工整秀美,可以看出抄写者具有相当高的书法功底。诗文中“寜”字写作“寕”,应该是避道光皇帝的讳(道光帝讳旻宁),但这两个字乃属异体字,在道光以前已经有混用的情况,单据这一条证据还不足以断定这部书的抄写时代,倒是《板扉吟》的封面上“朴亭阅”三字,似乎可以追溯藏家的线索。

笔者稍一翻检,发现历史上号为“朴亭”之人很多,很难判断这位“朴亭”的来历。后来反复“摩挲”,发现在强光下看封皮内层,可以看到“耐吟集五言律”字样,这给笔者提供了一条重要线索:有没有可能从《耐吟集》中找到“朴亭”的蛛丝马迹呢?

《耐吟集》是梅成栋所编。遍检《耐吟集》,却并无关于“朴亭”的任何记载,但是,在梅成栋编著的另一部诗歌总集《津门诗钞》中选录了金观智(字若水)的诗歌,其后注云“孙茂才淳,号朴亭”。金氏为清代天津望族,金淳祖父金观智、叔父金铨都是天津著名诗人,金铨还是著名篆刻家。根据赵沛霖《天津清代诗人生卒年考索》的考索,金铨生于雍正六年戊申(1728),卒于嘉庆九年甲子(1804),卒后梅成栋为他撰写了《金野田先生传》。

既然金铨和梅成栋是至交好友,梅成栋又与赵野结交,同样处于津门文人圈中,那么,赵野和金铨、金淳相识的可能性非常大,由此笔者判断,“朴亭”应即天津人金淳,此书即为金淳所藏,这个钞本应为道光钞本无疑。

赵野在自序中说,他将粘在板扉上的诗稿“并录之”,跟朋友一起“且饮且看”。此本是赵野本人抄录送给金淳,还是他人过录之本?却不得而知。

《板扉吟》内页

生活篆印“维生”隐居为乐

赵野以为人篆印“维生”,作为一位艺术家,他颇能坚持自己的见解而不苟合于世。《津门征献诗》中说他“意所可,镌十数方不为烦;否,虽贻以金缯,率并其石弃不顾”。他的篆刻取法于汉人,津门著名书法家龚望在《四宁草堂学术札丛·印话》中说:“吾乡赵雪萝先生常谓汉印有格律、有神韵、有字体,今人不师古法,以意为之,纵无讹字,亦篆刻耳,何印之足云?余深味乎其言。”刊刻于嘉庆二十一年的《楮叶集》获誉甚高,但赵野却非常谦虚,《板扉吟》中有诗云:“楮叶刊成比法言,他年果否遇桓谭?嘱儿切勿轻流布,酱瓿家家更醋坛。”

赵野隐居之所在天津北仓门外,梅成栋在《津门诗钞》中说他“门临白水,草堂数椽,花娟竹秀,啸咏其中”,“意态如闲云野水,片石孤云,胸中无沟壑,而自然逸远”。他自己也作诗云:“若问尧春处士家,入门板壁柳阴遮。罗罗高架联低架,上是壶卢下是瓜。”一阵乡村的田园野趣扑面而来。但因不苟合于世,赵野过着颇为贫困的生活,在他的诗歌中时时有所流露。

赵野的日常衣着非常落拓,一条穿了五年的布裤因皮肤瘙痒而抓到破裂,衣衫在肩上已经露出大窟窿,其生活之穷困一望而知。但他对这一切却毫不在意,甚至还很享受“诗成摇膝风生腋”的乐趣,也能对“不衫不履竟谁同”的生活条件自笑和自嘲。这让人想起了魏晋名士阮咸。赵野颇有阮咸的豁达和幽默,让人觉得妙趣横生。不同的是赵野的调侃中少了讽世的意味,因此更显得疏散和适意,既亲切又可爱。

嗟贫叹老、伤春悲秋是人之常情,自古以来一流诗人以穷愁潦倒者居多,这就是所谓的“诗穷而后工”。许多富贵中人在诗中都故意做出种种“落拓书生”、“失意文人”的凄凉情态,但赵野作为真正的贫士,于贫困之中却能以豁达的胸怀坦然处之,就不能不让人肃然起敬。

当然,清贫的生活有时也会给赵野带来烦恼。他在《次云将移居津门贫不能饯今有祭祀事馈以四簋》中写道:

别恨离愁宛转生,良朋不日结行旌。

此时适用惟车马,祭肉翻嫌近薄情。

当他的好朋友王次云即将移居津门时,赵野因为家境贫困而无法为其饯行,恰好遇到家中有祭祀事宜,遂以祭肉聊表心意。虽然已经尽自己所能有之力,但他还是为此感到深深愧疚。不舍、愧疚、无奈,种种复杂情感纠结于诗中,读来真是令人倍感辛酸。

交游朋友不多,但多为知名文人士绅

赵野隐居于乡间,他所交往的人也只有家人和朋友。他的子女以往所知道的只有女儿酉姑。酉姑也是一位诗人,梅成栋《津门诗钞》卷中载录她的《灌花诗》:“美人葬花处,其香益芳烈。所以灌溉方,未可蒙不洁。”诗中自有一种清新高雅、不落凡俗的姿态。梅成栋在小传中如此介绍她:“幼敏慧,数岁能读《千字文》、《续千字文》、《毛诗》、《古乐府》,皆成诵。好吟诗,有父风,未聘卒于家。雪萝惜之。”

事实上,赵野还有一个儿子,并且这个儿子精于篆刻(缪志明《清代天津文人赵野述略》中对其子女的考证,仅提及其女儿)。《板扉吟》中有言:“自订补楮叶集后久不作印,有刻者皆绳儿捉刀,人莫之辨也。”集中有三首写给儿子的诗,《示绳儿》言:“遭家不造深怜汝,立志须坚好慰余。他日显扬非富贵,此时且要是诗书。通儒自古多寒士,旧族于今罕定居。但使能来不善恶,品高何必合乡闾。”他在诗中对儿子寄予殷切期望,希望他多读诗书以提高人格修养。又《再示儿》言:“孝悌岂容粗气入,诗书也要小心参”,再言“文求明白千回读,字要光华万遍摩”,反复叮咛,可谓一片苦心。

赵野的朋友不多,但多为当地知名文人士绅,著名诗人梅成栋就是他的至交好友。邱学士辑《梅树君先生年谱》载:“先生始与赵雪萝缔交,是年冬,雪萝来访,作竞夕谈,翌日辞归。先生以诗记之:‘嗟余城市人,难得山林友,苦吟三十年,始交雪萝叟。’”言语之间,很有相见恨晚之感。

缪共位、杨霞等名士也是他的朋友。《津门征献诗》中提到赵野常在“寓舍间,与梅树君、缪星池两前辈谈诗”,《天津县新志》中也说他“每入城,辄与梅成栋、缪共位、杨霞辈饮酒论诗,尽欢而去”。可见他们的交谊很深。

《板扉吟》中提到的朋友还有王次云、烺若、曹堃园等,他们交往的高雅、真挚而富于人情味,可见于他写的两首诗:

烺若先生亦我师,年年寄酒到茅茨。

相期围坐瓜棚下,大酌深瓢细论诗。

别后新诗帖满墙,几多累句待君商。

一枝兰蕊传来信,未接音尘已接香。

(《次云自津门来先以兰一枝见赠》)

他对于王次云的情谊,在另一首诗中也有表达:

寅卯并辰巳,无诗涌到心。思牵牛枕卧,欲断晚窗吟。酒病连宵积,离愁自此深(自注:次云将去)。一团秋意味,未冷已萧森。

赵野的诗以“淡永”见长,像这类感情直露的诗歌并不多,也正因为不多才显得格外可贵。大概知己分别,情到深处,也有不能自已的时候吧。

身居一室之内,交游见闻不可谓之广阔,但赵野的诗歌仍然富有趣味,令人读之颐然。竹虚老人称其诗“天趣横生”(《津门征献诗》),梅成栋也称其诗“奇趣横出”。这种天趣、奇趣的养成,既是个性使然,也受到清代中期“性灵派”诗风的影响。《板扉吟》中有一首《读续诗品示学者》:“不事推敲妙入神,生金一铸果然真。子才悟彻中年后,汝辈勿忘改抹频。”又有一首言:“风樯来往不曾停,独对朝昏活性灵。忆得纪家楼额字,此间合署数帆亭。”不得不说,赵野的诗歌呈现出不事推敲、适意自得的总体风貌,正与一点性灵的追求有关。

(王媛 北京师范大学古籍与传统文化研究院副教授)本文供图/王媛

原标题:《板扉吟》津门赵野诗的性灵主题小考

[责任编辑:丁梦钰]

标签:津门 板扉吟 赵野 性灵 国学

凤凰国学官方微信

0
凤凰新闻 天天有料
分享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