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鹏评点《史记》人物：曾子是了不起的自由人

孔子-曾子-子思-孟子，这是儒家正统传承。曾子是孔子的学生、儒家创建者之一，受儒家尊崇，同时也得到道家人物庄子和法家人物韩非的赞美。曾子有什么过人之处，同时得到儒家、道家和法家的共同肯定？

儒道法三家共赞曾子

大家好，欢迎来到掌上国学院“杨鹏评点《史记》人物”。今天我们讲曾子，题目是：“曾子：了不起的自由人”。

说起曾子，大家可能就会想到曾子的名言：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

曾子的名字叫曾参，是孔子的学生。司马迁在《史记·仲尼弟子列传》中说，曾子小孔子46岁。曾子大约生活在公元前505年至公元前435年之间。

曾子（约公元前505年—公元前435年）

曾子，孔子弟子。《论语》主要编撰者，《孝经》撰写者，可能是《大学》作者。

我之所以称曾子为了不起的自由人，是因为曾子他非常清楚自己要什么，也知道自己不要什么。他头脑清醒、性格坚强，坚持自己的选择，走自己的人生道路。

大家知道儒家、道家两家“道不同不相为谋”，常常互相批判。但是道家人物庄子却非常欣赏曾子，而且法家人物韩非也赞美曾子。曾子身为儒家开创者之一，能同时得到儒家、道家和法家的赞美，他一定有过人之处。

不事权贵

《庄子·让王篇》中这么记载：曾子居住在卫国的时候，非常贫穷、 面目浮肿，而且有三天不能够生火做饭，十年没有做新衣服。但是曾子却高唱着《商颂》颂歌，歌声充满在天地之间，声音就如同青铜乐器和石磬乐器一样洪亮清幽。

原文是：“声满天地，若出金石。”

凤鸟图

殷人源于东方，属东夷，以玄鸟为天灵之精，上帝之使。孔子乃殷人后裔，也崇凤。《论语》记载：子曰：“凤鸟不至，河不出图，吾已矣夫！”

庄子所提到的曾子所唱诵的商颂，是商朝的颂歌。现在《诗经》中，还保留了五首，其中一首很有名。我们读几句：

天命玄，降而生商，宅殷土芒芒。古帝命武汤，正域彼四方。

大意是：上天命令神秘的灵鸟，降到商人始祖身上，商人得以诞生，安居茫茫殷商之地。 亘古本源之上帝，命令商王武汤， 去征伐四方。

庄子评价曾子，说曾子是“天子不得臣，诸侯不得友”。天子不能够把他当臣子，诸侯想和他交朋友都做不到。看来曾子对天子和诸侯是拒绝的。庄子的说法有没有依据？ 有。

《说苑》记载，曾子穿着破旧的衣服耕地，鲁国国君派人去找曾子，说要把一个城邑封给他，就是说要把这个城邑的赋税给他。使者传话很客气， 说是“请以此修衣”，请让你换一件好点的衣服。可是曾子却谢绝了鲁国国君的好意。

鲁君再次派人去请曾子接受城邑，曾子再次拒绝。使者就说：“ 先生不是你去求人，是人家主动把城邑献给你，你为什么不接受？”

曾子回答使者说：“我听说接受谁的好处，就会敬畏谁。赐给谁好处，就会对人骄傲。就算是你赐给我东西，而对我不傲慢，但是，如果我接受了鲁君的赏赐，那么我自己在内心能不敬畏鲁君吗？”最终曾子没有接受鲁君的美意。

《说苑-立节》原文如下：曾子衣弊衣以耕，鲁君使人往致邑焉，曰：“请以此修衣。”曾子不受，反复往，又不受。使者曰：“先生非求于人，人则献之，奚为不受？”曾子曰：“臣闻之，受人者畏人，予人者骄人；纵子有赐不我骄也，我能勿畏乎？”终不受。

曾子的这个回答，值得我们一起读一遍。

曾子曰：“臣闻之， 受人者畏人，予人者骄人；纵子有赐不我骄也， 我能勿畏乎？”终不受。

“终不受” ，最终不接受，这句话很动人。曾子不希望鲁君有对自己傲慢的资本，也不希望自己会对鲁君有敬畏之心。为此，他拒绝了鲁君的美意和财富，他宁愿身处贫困、辛苦劳作、衣裳破旧、一手老茧，仍然高声唱诵古代诗篇《商颂》。

曾子除了拒绝鲁国国君赐予城邑之外，还拒绝了更大的诱惑。《韩诗外传》中说齐国想聘请他为丞相，楚国想欢迎他去做令尹，令尹相当于丞相。晋国也想迎取他为上卿，丞相之一。但曾子都没有答应，皆不应命。

曾子是孔子的学生，他崇敬孔子。孔子周游列国，想寻求一官半职以实现自己的理想。曾子却是诸侯国争相来聘请他， 他一一拒绝。

孔子的儿子出生，鲁君送一条鲤鱼。孔子感恩，把自己的儿子取名为孔鲤，以纪念这件事。看来。面对权贵，曾子和老师孔子的态度，大不一样。

承上启下的关键人物

庄子赞美曾子，是因为曾子在权贵面前保持了自己的自由和自尊，做到了“天子不得臣，诸侯不得友”，这是庄子欣赏的人生境界，但是曾子跟庄子又有根本的不同。

庄子拒绝现实、避世独立，精神上天马行空，独往独来。曾子拒绝权贵，谢绝诸侯，并非为退隐避世，而是因为心中有重要的事要做，他不愿意为权势而偏离自己的人生目标。

曾子对现实世界有强烈关怀，他有自己关于理想社会的价值追求，他一步一步、踏踏实实的去推进自己的目标，取得了卓越的历史成就。我们甚至可以说，如果没有曾子，就可能没有后来的儒家，没有儒家这个统一的学派。

我们也可以说孔子在思想上开创了儒家，但曾子在儒家经典文本及学派组织上，奠定了儒家的基础。

我们甚至可以粗略类比一下，曾子和孔子的关系，似乎有点类似《圣经》里面保罗和耶稣的关系。曾子是儒家不可缺少的承上启下的人物。

《论语》中，有名有姓的孔子学生有27人。有意思的是，《论语》中记载，孔子表扬过十位优秀的学生，后人称这十位优等生为“孔门十哲”，“孔门十哲”中没有曾子。

孔子曾对他的四个学生有批评，其中一位就是曾子。孔子说：“参也鲁。”参，曾参。鲁就是鲁钝、迟钝的意思。孔子眼中，曾参有点迟钝，不是一位灵敏的学生。但正是这位鲁钝的学生，最后的历史成就最高。看来，孔夫子看人，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曾子的历史成就

下面我们来看一下曾子的成就。曾子的成就主要表现在四个方面：一是他编撰《论语》；二是他撰写《孝经》；三是他可能撰写了《大学》；四是他照顾了孔子的孙子子思，教育子思，子思写成《中庸》。

曾子最大的贡献，是编撰《论语》。

《论语》这本书，是孔子去世以后弟子们共同编撰的。我们知道，一群人聚在一起编撰一本书，总得有一个主编。学界对此有许多研究，多数学者认为曾子就是编撰《论语》的主编。理由很多，其中有两个重要的理由：

一个理由是在《论语》之中，除了孔子之外，被称为“子”、 称为老师的还有四位弟子，有曾子、有子、冉子、闵子，但《论语》中，提到曾子的名字19次，次数是被称为“子”的四位学生中最多的；

另一个重要的理由，是《论语》中记载了曾子的临终遗言。曾子去世的时间离孔子去世已有44年，这说明《论语》的编纂工作在曾子去世前仍在继续。曾子还有曾子的弟子，是《论语》这本书的最后的编撰者。

而且在《论语》中称“子”的弟子里面，只有曾子开宗立派，其他几位称“子”的弟子都没有留下任何文献。美国汉学家白牧之和白妙子在《论语辨》一书中，专门研究了《论语》的成书过程，认为曾子及曾门弟子是《论语》的主要编撰者，《论语》中充满了曾子的思想。

《论语辨》

1998年，美国汉学家白牧之(E Bruce Brooks)和白妙子(A Taeko Brooks)出版的《论语辨》 (The Original Analects)  ，该书是目前《论语》成书问题最有影响力的著作。书中认为曾子学派取得了《论语》编撰的领导权。

曾子的第二个贡献，是撰写《孝经》。

《史记·仲尼弟子列传》中记载：“曾子作《孝经》。”

《孝经》是孔子传授，曾子撰写的。《论语》和《孝经》，是儒家历史上影响最大的两部儒学经典，都与曾子密切相关。

曾子的第三个贡献，是撰写《大学》。关于《大学》的作者，学界意见不统一。宋朝的理学家朱熹认为曾子是《大学》的作者，这种观点成了学界的主流。

曾子的第四个贡献是教育子思，子思写了《中庸》。

孔子的儿子叫孔鲤，孔鲤先于孔子去世，留下了子思这个未成年的孤儿。孔鲤去世三年后， 孔子也去世了，是谁在照顾和教育子思？史籍记载，与子思有过交往的孔门弟子就只有曾子。传说孔子临死前，把子思托孤给了曾子，曾子就承担起了养育和教育子思的责任，成了子思的老师。

今天我们所讲的儒学的正统传承，就是从孔子到曾子，再到子思，后到孟子。曾子是子思的老师，子思是孟子的老师。

儒家最重要的这些经典，《论语》《孝经》《大学》《中庸》《孟子》，都直接或间接与曾子有关。大家想想，如果没有《论语》《孝经》《大学》《中庸》《孟子》，还会有儒家吗？所以说如果没有曾子，就可能没有儒家。曾子毫无疑问是儒家承上启下的关键人物。

孔子学生中，成就比较大的主要有三位：一位是子贡，他的成就主要是做生意和搞外交，还有可能他资助了《论语》的编撰工作；还有一位叫子夏，他是儒家“西河学派”主持人；再有就是曾子。最终是曾子的成就最大，曾子这一派成了儒家正统传承。

《韩非子》中说：“ 故孔、墨之后，儒分为八，墨离为三。”孔子、墨子去世后，儒家分解为八派，墨家分离为三派。 儒家八派中，上天选择了曾子一派为正统。

曾子守信的故事

曾子除了在《论语》《孝经》《大学》上的贡献及教育子思的贡献外，他在历史上还留下不少广为传颂的故事。曾子是历史上孝子的榜样，也是守信的榜样。我们讲讲他守信的故事。

《韩非子》记载：曾子的妻子要去集市，儿子跟着她哭， 不要她去。曾子的妻子就对孩子说：“你回去，我回来就杀猪给你吃。”结果妻子从集市回家后，曾子就要去抓猪来杀。他的妻子制止他说：“我这是骗小孩的戏言。”曾子说：“小孩是不能够戏弄的。小孩没有知识，只是从父母身上学习，听从父母的教育。今天你欺骗了他，这是教孩子去欺骗人。母亲欺骗了孩子，孩子就不信母亲，这不是能够成就教化的。”于是曾子就把猪杀了给孩子吃。

《韩非子》原文：曾子之妻之市，其子随之而泣。其母曰：“汝还，顾反为女杀彘。”妻适市来，曾子欲捕彘杀之。妻止之曰：“特与婴儿戏耳。”曾子曰：“婴儿非与戏也。婴儿非有知也，待父母而学者也，听父母之教。今子欺之，是教子欺也。母欺子，子而不信其母，非所以成教也。”遂烹彘也。

曾子守信杀猪

曾子曰：“ 婴儿非与戏也。婴儿非有知也，待父母而学者也， 听父母之教。今子欺之，是教子欺也。母欺子，子而不信其母，非所以成教也。”

对曾子来说，对小孩子守信，这是重要的教化，看来曾子是一位非常有原则的人。曾子这段话值得读一遍。

曾子曰：“婴儿非与戏也。婴儿非有知也，待父母而学者也， 听父母之教。今子欺之，是教子欺也。母欺子，子而不信其母，非所以成教也。”

正因为曾子非常讲信用，所以法家的韩非子很喜欢曾子。历史上的儒家人物中，我最喜欢的就是孔子和曾子。曾子甚至比他的老师把问题想得更透彻，是非更分明， 行为也更坚定。 

值得记住的曾子语录

结束曾子这一课的时候，我们一起来读几句曾子的话，这些话估计大家都熟悉，我就不一一解释了。对《论语》感兴趣的朋友，可订阅本文下方的《论语》亲子共读一百课，在《论语》课程里，我们会逐字遂句仔细分析。

《论语》“学而篇”：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

曾子目标明确，自省能力和自控能力都很强。

《论语》“泰伯篇”：曾子曰：“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临大节而不可夺也。君子人与？君子人也。”

曾子讲担当，让人信赖。

《论语》“泰伯篇”：曾子曰： “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 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

曾子是坚定的理想主义者。

今天的课就讲到这儿，请记住曾子这位了不起的自由人。曾子喜欢《商颂》，我们就用《商颂》的句子来赞美一下曾子：

天命玄鸟，降而生参。我们共同学习曾子，走自己的路，服务世界。 

*原标题：曾子:了不起的自由人|杨鹏评点史记人物

*来源：微信公众号“掌上国学院”（微信号Sinoacadem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