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11-22 16:31:33凤凰网国学 来自北京市
编者按:我们的民族性里面,为什么温柔敦厚的部分常常不见了?在没有读书之前,一个人应该做到什么?你对生命状态与生活方式的看法是否通透?当我们在生活中经受不同的困惑与迷茫,面对生命里或宏大或细碎的命题,儒学可以成为我们赖以汲取力量与信念的重要源泉吗?耕读传家久,诗书继世长,我们在现代社会寒耕暑耘,反刍古代中国的传统经典与思想,又能否在绵长的时间里得到一份安身立命的生活态度和正见思维呢?
凤凰网国学联合台湾大爱电视台,特约推出《一种说法》系列短视频专栏。薛仁明、马叔礼、黄俊杰三位知名台湾学者将课堂讲台搬出象牙塔,在平凡百姓的食衣住行中、在台湾清丽的人文风景间开讲,用睿智的言语、平实的记录,从庶民生活里开启一种解读儒学的新视角。

生活在太平盛世的我们,很难想象世上有多少人,为了保卫国家,为了争取更多的自由或安定而牺牲生命。也有人为了保护亲人,不得不放弃自己的工作和理想,只求全家人平安相守;这样的生死抉择,从古至今未曾停过。面对超乎自身能够掌控的情势出现时,你会如何选择?而儒家在面对生命抉择的当口,依循的核心思想,又是什么呢?

《论语·卫灵公篇》
子曰: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
"生命抉择"确实是每一个人,在某种特殊的时间、空间,特殊的情境里面,常会碰到的问题;儒家也对于这个生命抉择的问题,有一个永恒的原则性的看法。这个看法就是,儒家坚持"道德价值永远优先于生理性的生命之价值"!
所以孔子说过"杀身成仁",孟子有"舍身取义",荀子有"从生成死"的这个讲法。
卫灵公篇的第九章,孔子讲"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在卫灵公篇第三十五章说,在他的时代,他还没有看过为了实践"仁",这一个最高道德价值而从容赴死的人。"仁"这个关键词,是从先秦孔门以来,两千年来中、日、韩儒家最高的共同核心价值,"仁"它在一切的德行之上。

《论语·卫灵公篇》
子曰:知及之,仁不能守之;虽得之,必失之。
知及之,仁能守之。不庄以莅之,则民不敬。
知及之,仁能守之,庄以莅之。动之不以礼,未善也。
举例言之,我们知道论语一打开就是"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学习要提升自己知识的水平,这也是儒家的价值。但是比起"仁"呢,"知"远远不及"仁"的位阶。像卫灵公第三十三章,孔子就讲"知及之,仁不能守之,虽得之,必失之",孔子在这里是告诫他的弟子,知识的能力的有限性!虽然你在知识上、在认知上,知道这一个事情,可是你知道这个事情,你个人仁德的修持守不住,这个事情你最后终会失去。可见"仁"作为一个价值理念,它的位阶是高于一切。
其它的美德,我们先从忠跟孝的冲突来说。在传统中国,比如说,假定有一个读书人,非常有才干,那么皇帝要他出仕、去做官,可是他母亲已经年纪很大了,那他要怎么样子抉择呢?
去做官,在古代的中国可以说,是为国家尽忠;服侍父母,是为家庭尽孝。我们如果用这个问题,来问孔子和孟子,那他可能是这样回答的。为国去尽忠、去做官,这是一个"能力问题";有能力的人都可以去做官,因此并非你不可。要不要去做官,与要不要去做官的抉择基础,是"可取代原则";就是说,只要有能力的人,都可以去做官。因此张三、李四、王五要不要去做官,是"可被取代的"。
孔孟循着这个思路又会说,要在家里为父母尽孝,这个理论基础是"不可取代原则"!因为为父母尽孝这一件事情,只有你能做,任何你以外的人,没有办法代替你来做。孔孟看来呢,"不可取代原则"是优先于"可取代原则"!那不可取代的原则,通常是和血缘是有关系的。

在古代中国的历史经验里面,生死冲突或者面临生死的抉择,在很多状况之下,都和"私领域"与"公领域"之间,应如何安顿这个问题有关系。尤其是"公与私"这两个领域,在儒家思想里面,它是有一种"连续性"的关系。
就好像说,我们拿一个石头,丢到一个池塘,展开阵阵的涟漪;公领域是私领域的延伸与扩大。可是他除了有连续性之外,它又有一种相对性;比如说,在一个家庭里面,家庭是作为公领域,那么家庭里面,每一个个体就是相对来讲是个私领域。在一个村落作为公领域的话,个别的家庭,却又是私领域;因此公与私,相对而言,公是私的不断延伸与扩大。

可是"公与私"这两大领域的紧张性,在日常生活中,实际上是存在的。如何能够纾解这种紧张性?我们看到历代的儒家学者,也提出各种不同的纾解方法。比如说,像明末清初的王夫之,十七世纪的王夫之,以及十六到十七世纪的朝鲜儒者赵翼,他们都提出,要以更具有普遍性的"天"或者"天理"作为一个标准。就是"公和私"万一有冲突的话,那我们要考虑,我们的抉择是否符合"天"或者"天理"这个标准。
但是从我们现代人来看呢,这是有问题的,问题是,你的公与私、你的天,或者天理,或者天下,是谁来定义的?是何人的天理?何人的天下?这是我们现代人的问题。

因为我们现代人生活的环境,远比古代的人要复杂得很多。特别是在我们这个二十一世纪,这一个全球化与反全球化激烈震荡的新时代里面,也许从顺着儒家的这一个思考脉络,我们可以这样讲,我们必须肯定诸多"分殊而并存"的"理"之"共存共容",这样我们才可以适应不同的文化传统。
换言之,从二十一世纪观点来讲,在诸多不同的理之中,"求同存异"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一件事情。这一个"求同存异"就需要一个适应二十一世纪的"新的伦理基础",才能够使全球化新时代里面,很多杂然纷陈、并立的"殊别之理",共享一个最高的价值。
比如说儒家的"仁",佛教的"慈悲",这一种超越个人的、超越种族的、超越阶级的、超越国家的、超越社会,乃至于超越不同的宗教的,那一种最高的、涵盖性最普遍的这种价值理念。如何"求同而存异"?如何在"分殊"之中,提炼"理一"?如何使那个"理",不是成为压制他人的一种工具?这是二十一世纪的人类,应该深思的重大课题。
主讲人简介:

黄俊杰,现任台湾大学特聘讲座教授、台湾中研院文哲所学术咨询委员、台湾通识教育学会名誉理事长,曾任台大讲座教授兼人文社会高等研究院院长。研究领域为东亚思想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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