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政通在杭州讲学的日子:他的魅力不只源于学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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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政通在杭州讲学的日子:他的魅力不只源于学术

201885三点三十分,著名思想家、哲学家韦政通先生于台北仙逝。先生于杭州讲学期间所有照片俱藏、所用书立尚在、著作签名等笔迹犹存,所有一切婉如先生之言在耳。思及于此,悲从心生。先生刚粹仁慧,一生致力于思想的探索,敬仰庄子和王夫之二哲。今天,先生突然远行,难道正如庄子所言“适来,夫子时也;适去,夫子顺也。”?!

初遇韦先生,是在20044月初于杭州召开的国际儒学会议上。当时政治与经济学院的院长、中国哲学省级重点学科的带头人、中国哲学与文化研究所和马一浮研究所的所长朱晓鹏教授,建议我去旁听那次国际学术会议。会议间歇,见同仁王志忠博士、杨际开博士正和一位精神矍铄的长者在交谈。这位长者目光如炬,气质非凡,看到他的那一瞬,顿感一阵精神扑面而来,他就是韦政通先生。那次会议之后,朱晓鹏所长多方争取筹措,积极促成了韦政通先生的杭州讲学计划。韦先生便于当年10月份接受朱所长之邀来杭州师范大学开始了为期两个月的讲学生活。

韦先生一入杭师,便将所有讲座题目交给了朱所长。朱所长也事先将韦先生在杭师讲学事宜进行了分工:朱所长负责总的安排、王博士负责录像和海报宣传、我带着研究生们负责执行一些日常具体活动。

韦先生在杭师的首场讲座时间是20041018,总十场,讲座的题目为:《我写<中国思想史>的经验》、《中国哲学的特色及其影响》(上、下)《撰写学术论文的步骤和方法》、《生存、生活、生命:人生意义三段论》、《儒家伦理的演变及其在近现代的命运》、《中国思想传统的创造转化》、《二十世纪新儒家》等。

 

听讲者以中国哲学与文化研究所师生为主,也有一些本科生,还有一些慕名而来听课的嘉宾:包括其他高校的学者和学生、朱所长的夫人和家人……韦先生每讲好一场,通常会间隔两至三天再进行下一场讲座。中间这两至三天,朱所长有时会安排学生论文指导会、师生座谈会、学科发展座谈会等。其余时间,韦先生用来接待外地拜访他的学者,还有就是给学生答疑解惑。从如何读书到硕士论文的选题与撰写,再到具体哲学问题的思考,甚至如何克服人生中的各种困难……先生都耐心细致地一一给与指导。

先生于食堂用餐两月有余,举手投足间自然显露的文化涵养和如沐春风般的人格魅力,深深吸引了每日给先生烧菜的食堂厨师。他竟跻身于听讲者中间,同热爱中国文化的诸位师生一起,感受这份文化的盛宴。

工作计划之外的时间,韦先生自由支配。他喜欢杭州的山水风物,我便和研究生们陪其出行。我那时年纪尚轻,刚入职没多久。每次陪先生出校门,都有些战战兢兢,生怕因一时照顾不周而有意外的磕碰。我有课时就会提前安排二、三名研究生陪同先生外出。说是陪同,但也为研究生们近距离地向先生请教学术问题提供了好机会。两个月下来,他们收获良多,比从前更加热爱读书和思考了。那些同学中有很多人现在已经在学术上有所成就了。我也因为那两个月和研究生们联系密切、交流较多,后来和他们建立了友谊。

韦先生喜欢优游于杭州的山水间跟研究生们论道,一路谈笑风生。他走路的速度飞快,我稍慢就跟不上。我每次都提着他的黑色的包包,基本都是满头大汗地跟着。记得有一次登飞来峰,那侧的山路有些陡。先生在前面大步上山,我们着急地在后面使劲追赶。登顶那一刻,先生气定神闲,我们则靠在石头上气喘吁吁。于是,先生给我们讲了一些增强体质的方法,其中一点记忆犹新:随时都可以锻炼,如等公交车、坐计程车时,不必那么呆板做作白白浪费了时间。先生说他四十岁后才开始锻炼的,只要开始了,什么时候锻炼都不晚。正如读书一样,想读书的时候,十岁不早,五十岁不晚,关键要持之以恒。回校园后,先生还教我们打了八段锦。

那时先生已经七十八岁高龄,但身体康健,牙齿洁白整齐。一生曾问先生:请问您用什么牙膏?我们不觉哄堂大笑。先生则说,他每天要刷牙五遍:早晚两次要用牙膏,其余是三餐后必须清理牙齿。

韦先生心中是有杭州情结的,尤其每次走在孤山脚下。先生都会说起他曾和夫人在杭州饭店小住过半月,一起在孤山散步的情景,眉宇间流露出诸多柔情。我们也不敢多问,知道那应该是先生心底对夫人深深的怀念。后来听人说起先生的爱情故事,尤其先生夫人晚年卧病在床十年,先生谢绝各类事务,悉心备至地关怀照顾夫人。爱情故事听得多了,总觉得大同小异。只是先生的爱情故事,伴随着中国社会的历史变迁和文化转型,几分悲壮,几多坚贞,颇具传奇色彩。那日在孤山脚下,不知不觉地走到了林和靖墓处,韦先生又提起“梅妻鹤子”来。他讲了很多,从梅讲到兰、竹、菊,又讲到鹤和古人之风骨。直至将近晚餐时间,才打车去朱所长家里赴宴。朱所长夫人烧了满桌子的菜,盛情款待韦先生。朱夫人后来也多次大早起来做柔软的鸡蛋饼、葱花饼并送到学校当先生的早餐。韦先生每每提起此事,都流露出感激之情。

在杭州这座充满历史文化底蕴的城市,尤其在杭城核心区域中闲行,历史文化古迹、名人纪念馆、思想家故居可以说是随处可见的。看见“俞楼”,韦先生就会聊俞樾和章太炎,甚至近代其他思想家,有时也会聊到他的《中国思想史》。韦先生在写《中国思想史》时,很多思想家的史料全没有如今这么系统,他们的集子还没有被整理出版。先生博览全书,做扎实的硬工夫,且全部手写,不觉由衷赞叹先生惊人的勤奋。巧的是,那时上海书店再版先生的《中国思想史》,邮寄到学校几套。先生让我帮他把书赠与给喜欢读书的年轻人。我还没想好要送给哪位有缘人,手机就响起来,全部是来要书的学生,先生很高兴。

有一次,先生让我和研究生带他去晓风书店。刚进门,书店老板直接就奔向先生。他说觉得这位长者很不同,一定是位大家。我们告诉他先生是谁,他好激动,说先生的《中国思想史》正在他店里热销。 

那天先生让我们随便挑选书籍,他来买单。那几位同学都是热爱读书之人,为了买书往往都节衣缩食,一听先生要送书,非常兴奋。回到学校晚餐时,学生们仍沉浸其中,向先生请教了很多哲学问题,无论提出的哲学问题浅显抑或深刻,他都不厌其烦,娓娓道来。那天,学生们陪韦先生喝了很多酒。韦先生甚是喜欢其中的两位同学,被点名称其为“酒鬼”。

韦先生是一位非常有原则的思想家。除了研究所和学校安排的活动外,先生从不花一分公家的钱。每次外出,他都是自掏腰包,支付车费、给同学们买书、请大家喝咖啡。韦先生做事也非常细致入微,事事都想前面。给人以尊严和尊重,从不失风度。无论是对出租车司机,还是对百货商店的服务员,亦或是对宾馆的卫生员,或者是餐厅的服务员……韦先生都是那么平易近人,尊重对方的劳动。在杭州讲学两个月,他简朴整洁的生活习惯、生态健康的生活方式、公共空间的文明观念都深深影响着接触过他的每一位后学。同时也缔结了韦先生与中哲所、杭州师范大学、乃至杭州城不解的情缘。这个情缘促成了韦先生的一个重要决定:那就是他将其一生藏书的大部分捐赠于杭州师范大学。后来听知情人士说:韦先生独自一人把他的藏书(包括他自己的部分著作)逐本进行挑选后打包,从七楼搬到一楼进行邮寄,韦先生那时已经80岁。

在朱晓鹏所长和石向实馆长的积极努力下,2006411日上午,杭州师范大学接受韦政通先生赠书仪式暨“政通书房”揭牌仪式在下沙校区图书馆顺利举行。

韦先生在揭牌仪式上,深情地感言《我与书的故事》。他以借书、抄书、买书、著书为逻辑,再现了他的学思生涯。韦先生说,他当时放弃优厚待遇的工作专心于学问之事,因生活拮据买不起书读便去借书。借书需要及时归还,但因未读透彻便抄书留用以便反复研究。当他拿出当年手抄的《陆象山集》时,台下听众一片唏嘘之声。 

韦先生还讲起他为了买书当掉了自己唯一体面的一套西服。艰难困苦,玉汝于成,直到他自己的著作出版。韦先生在赠书仪式上的感言打动着每一位听众,掌声久久不断。2008411,韦先生重返杭州师范大学,于政通工作室(政通书房旁边的一个研究室)同哲学所的研究生们进行了座谈,那天很多已经毕业的同学也回来拜见先生。

虽然很多同学都是新面孔,但他们多从老师和学长那里听闻过先生的为学为人,因此座谈很热烈。同年415,韦政通先生于图书馆做了题为《亲情、友情、爱情——新时代的伦理问题》学术报告。那时韦先生82岁,尔后先生再没有来过杭州。

先生嘉惠后学之情深,今日惊闻先生远行,心情短路。取记忆中零星之事,以此为念。

*作者为杭州师范大学中国思想文化研究所讲师,标题为编者所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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