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大可：医药神与病魔的博弈简史

中国神话里最早的医药神，原本是西王母。当年，祂赐给大羿不死之药，结果被他的妻子嫦娥所窃取，飞往月球，成为一名无限寂寞的月神。吴承恩在神话小说《西游记》中，向人们透露了王母娘娘的另一个秘密——原来她不但拥有永生的丹药，还有一个秘密的蟠桃园，树上结满了使食用者长生不老的仙桃，就连天上的众神，都争先恐后地想要品尝这种神奇的水果。

但是，西王母长期居住天庭，她的仙丹和蟠桃都是为神仙们预备的，与人类毫无干系。风神飞廉也一度担任过医神，但在下凡时被周武王所杀，之后就再也没有露面。此外还有炎帝神农氏，他是精通草药的专家，在被黄帝打败之后，也销声匿迹，不知去向。由于这些原因，中国大地上的人们，只好把祈求的目光转向了那些从事自然疗法的医师，指望他们能够替人祛除病痛，延年益寿。

在漫长的农业文明时代，中国医药的秘密，主要掌握在两类人手里：第一类是道士，他们掌握了治病救人的技能，能够替人排忧解难。历史上那些最著名的医师，从扁鹊、孙思邈到张仲景，基本上都是道士出身，甚至道教太平道的起源，也始于张角的符水治病运动。

另一类是民间医药师，这些人中也涌现了一些天才，像东汉的针灸学创始人皇甫谧，元代名医朱震亨，以及明代医药大师李时珍，清代名医叶天士等等。虽然这两条路线都是人才辈出，但真正被人们奉为医神或医圣的，全部都是道教人士。为什么出现这种情况呢？这也许是因为，道教是一种宗教，推出各路神仙和圣人，本来就是它的份内之事。

中国史上最重要的医神究竟是谁？今天的内陆地区，知道祂的人已经寥寥无几。他的名字叫做吴夲，道教称其为“吴真人”。他在北宋年间出生于福建泉州。相传吴母将要分娩时，看见太白金星、南陵使者、北斗星君三位神仙，护送一位仙童飞临她家，说是紫微星君前来投胎。婴儿降生时，整个屋子金光灿烂，香气弥漫，屋宅上空还盘绕着五彩祥云，当地的民众目瞪口呆，认为这是不可思议的祥瑞之兆。

吴夲十七岁时，登上昆仑山，谒见了西王母。西王母耗费了七天七夜，向他传授治病的神方，还有除魔祛邪的法术，希望他日后能够济世救人。吴夲24岁中举，担任御史，但心里始终牢记着西王母的教诲。为朝廷效力数年之后，就断然辞去官职，返回故乡，开始炼丹制药，开始了济世救人的医师生涯。据说他疗法高明，医德高尚，救治了无数民众。58岁那年，吴夲采药时失足掉下悬崖，抢救无效，就乘着白鹤升天而去。他的诞生和死亡模式，跟所有道教仙人的传说，几乎一模一样。

吴夲去世以后，当地民众为他修建了一座小庙，传说病人只要前去烧香，就会自动痊愈，十分灵验，所以民间将他视为医神，道教则尊之为“保生大帝”。在大陆、台港澳和东南亚地区，目前据说有两千多座他的祠庙，拥有上亿名信众，香火旺盛的程度，几乎可以与妈祖媲美。

面对道教咄咄逼人的攻势，佛教僧人也不甘示弱，推出药王和药上两位菩萨，作为自家的医药代表。药王和药上是一对亲兄弟，共同担任佛陀的左右侍从，因为虔心供养出家人，而且施舍良药，救助众生，得到人们的普遍赞美，从此成为中国人尊奉的药神。可能是由于病人太多，药王药上两位菩萨忙不过来，所以佛教又推出了药师佛，祂拥有更大的法力，不仅能够治病救人，还能消灾延寿，甚至帮助孕妇生产，使出生的婴孩品质卓越，进而满足信徒们的一切美好愿望。

与佛道两家的医神相比，世俗社会中同样有声名卓著的医圣和药王，一位是张仲景，另一位叫孙思邈。张仲景的贡献，在于他的传世巨著《伤寒杂病论》，这部医学经典确立了辨证论治的原理，是中医临床的基本法则，构成了中医学的灵魂，它的地位可以与《黄帝内经》相提并论。

除了张仲景，还有一位神奇的药王孙思邈，他的故事具有更多的传奇色彩。他自幼体弱多病，他为此投身道教，修习服食炼丹之术，希望找到通往健康和长生的道路，结果成了唐代最有成就的炼丹术士。

炼丹的基本方法，是收集各种植物、动物脏器和矿物原料，让它们在水与火的熔炼中产生化学反应，从而制成可以使人永生的丹药。世界上可用于炼丹的原材料至少有几千种之多，令人几乎无从选择。唯一的方法，是寻找民间秘方，在此基础上展开进一步的实验。因此，孙思邈耗费毕生精力，广泛收集和整理古代丹方，并且把那些医治普通病症的药方编成了两部集子，叫做《备急千金要方》和《千金翼方》，同时偷偷藏起了那些关于永生秘方。在农耕文明时代，拥有独门秘方，无疑是一件令人羡妒的事情。

必须指出的是，炼丹是一项极其耗时耗财的工程，不但原材料稀缺而昂贵，而且一旦失败，就只能全盘放弃，从头开始。为了获得足够的资金，孙思邈不得不到处行医，收取高价诊费，甚至设法从朝廷那里获得资助。虽然这耗费了他的大量精力，但这些举动反而为他赢得了“药王”的巨大名望。

孙思邈行医炼丹的一个重要贡献，是在炼丹过程中意外发明了“硫黄伏火法”，也就是硫磺、硝石和木炭的组合方式，竟然成了黑火药的发明者之一。在英国人李约瑟看来，黑火药是推动古代历史的重要能量。当然，他还有一个最大的收获，就是彻底改变了自己的虚弱体质，一直活到了140岁。在古老的中世纪，这显然是一个了不起的生命奇迹。

孙思邈的事迹回答了我们的疑问，那就是，为什么医王和药圣都是道士呢？这是因为，他们需要通过道教的炼丹术，抓住大自然药物的秘密灵魂。炼丹术是中医药的核心，没有那些辛勤实验的炼丹术士，就没有中药学的隆重诞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