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说法|黄俊杰:佛教的时间观与儒家有什么区别

2019-10-14 16:33:56凤凰网国学 来自北京市

编者按:我们的民族性里面,为什么温柔敦厚的部分常常不见了?在没有读书之前,一个人应该做到什么?你对生命状态与生活方式的看法是否通透?当我们在生活中经受不同的困惑与迷茫,面对生命里或宏大或细碎的命题,儒学可以成为我们赖以汲取力量与信念的重要源泉吗?耕读传家久,诗书继世长,我们在现代社会寒耕暑耘,反刍古代中国的传统经典与思想,又能否在绵长的时间里得到一份安身立命的生活态度和正见思维呢?

凤凰网国学联合台湾大爱电视台,特约推出《一种说法》系列短视频专栏。薛仁明、马叔礼、黄俊杰三位知名台湾学者将课堂讲台搬出象牙塔,在平凡百姓的食衣住行中、在台湾清丽的人文风景间开讲,用睿智的言语、平实的记录,从庶民生活里开启一种解读儒学的新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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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般若波罗蜜多经•卷五五九》

世尊告善现曰:如是,如是,所以者何?以空,无相,无愿,无作,无生,无灭,无性法中,若转,若还,俱不可得。

佛教的时间观和儒家的时间观非常不一样。佛教认为过去、未来、现在,这是一种时间的表现,但是这种过去、现在、未来,这个三世的本质是"空性"。大般若经"以一切法,无性相故",因为所有的法,是无性无相的,是无作用的,是不可转的。佛教认为这个时间是"名言假立",是"人"赋予它一个名字,叫做"过去、现在、未来",是我们给它的。

它这个所谓时间,其本身并不是好像一个茶杯,或者一张桌子这样,是独立的、它具有独立实有性,它没有这个东西,这是大乘佛教的时间观,与儒家最鲜明的一个对比。

佛教的时间观以般若经为代表,它是超越我们人们日常性的"主客二分"的思维习惯。"主"就是"我","客"就是"现象",我发挥我的理性,我来分析、理解这个课题,这种"主客二分"的思维,般若经是加以超越的。

而且第二点,般若经是"舍离"相对于自我的一切现象的执着。我们为什么会对很多的现象会执着呢?对名闻利养、对地位、财富、美、情感…我们会执着?乃是因为有一个"我"在那里。这是"我的"茶杯,这是"我的"书,那么般若经在讲"时间"的时候,要我们要舍离、要放弃这个自我,那么也要舍离、相对于自我的一切,对一切现象的执着。

《杂集论•卷3

时者,谓于因果相续流传,假立为时。何以故?由有因果相续转故。若此果已生、已灭 ,立『过去』时。此若未生,立『未来』时。已生、 未灭,立『现在』时。

最后即使是最高的终极实体,叫做"般若波罗蜜多",也没有"实体"。佛教里面有一个宗派,叫做"法相宗",法相宗有一部经典,叫做杂集论。在杂集论里面有一段话,佛教认为时间,乃是"因果关系、假立而成"!本来佛教看这个世界,就是从"因缘果报"这个角度来切入,那么时间到底是什么东西呢?无着菩萨这样讲,他说,这个时间就是因和果"相续流传"而成的,就是说这个时间,其本身不是具体的,它是我们人看到的"果",已经生了,已经灭了,就叫做"过去"。"果"还没有生,我们就叫做"未来";那么"果"已经生,而还没有灭,我们说叫做"现在"。

而其实所谓"过去、现在、未来",是我们人赋予它的,所以佛经叫做"假立",是人帮它安立的。就好像这个佛教的各种经典,尤其是大般若经常常讲,这个"名言假立"这四个字。

我们说那个人,是某某大学校长,那个人是某某公司董事长,那么校长或者董事长,这个名言是假立的。因为那个人,其本身不是生下来就叫做校长,是后来我们给他安上的,那佛教说这种"名言"是"假立"的,因此我们不能执着。

唐代这个华严宗开创大师,叫做法藏法师。法藏法师他在武则天当权的时候,和武则天关系很深,也非常得到武则天的器重。那么在这个里面,在金师子章金师子章里面,有一个部分涉及到"时间观念"。

《华严金狮子章》

师子是有为之法,念念生灭。剎那之间分为三际,谓过去 现在 未来。此三际各有过 未来,总有三三之位,以立九世。即束为一段法门,虽则九世各各有隔,相由成立,融通无碍,同为一念。

师子是有为之法,什么叫做"有为之法"?"有为法"是相对"无为法"来讲的。"有为法"就是指"被时间与空间所制约的现象",所谓"无为法"就是"超越时间超越空间的现象"。他说师子、像这只师子,他一定是某一个时间,在哪里出现的师子,所以它是"有为法"吗?那"念念生灭、剎那之间",就是我们"看"这个师子的时候,我们剎那之间会想到这只师子的"过去、现在、未来"吗?而且这个"过去、现在、未来",又各有各自的"过去、现在、未来",所以总有"三三之位,以立九世"。

《华严经义海百门》

如见尘时,此尘是自心现。由自心现,即与自心为缘,由缘现前,心法方起,故名尘为缘起法也。

他说,可是这一切都是因为我们的"心"所造成的,我们的心如果没有"起心动念"则没有这个所谓三世,乃至九世之说。在华严宗里面,另外一个经典"华严经义海百门",一开始就讲,这个宇宙、这个世界是"缘起"的,他说如见"尘","尘"就是"现象"。那么这个"尘"是怎么样?是从"心"所展现的。这个时间"生住异灭",是恒处于不断的变化过程中,所以从这个意义上来讲,也可以说,佛教的时间观它是一个永恒的一个过程,它是无限的,它是指向无限。

我们今天这个学习儒佛的时间观,我想提出以下几个结论,第一个结论就是,佛教的时间观固然各家各派的这个论述,有繁简之不同,但是他们一个共同的基本理论假设,是认为"时间没有独立自主性"。

六朝时代僧肇,僧肇他是鸠摩罗什座下第一,鸠摩罗什的弟子。他有"肇论",里面就论证"时间是虚妄的"。那既然是这样,佛教的时间观给予二十一世纪的现代人的启示就是什么呢?它提醒我们,人的生命不应该被这个无实体性,"无性无相",如般若经所讲的那种时间所系缚,而成为时间的奴隶。

那么今天我们学习佛教时间观,给我们的启示,是让二十一世纪的我们更深刻的认知到,"时间"其实是我们人发明的,时间本身它并不是像茶杯、苹果一样的,具有"独立实有性"。一切的苦乐,在佛教看来,都是在"过去、现在、未来"的永续时间流转之中的缘起缘灭,因此这样子的一种时间哲学,给我们现代人有一种豁达的心胸,使我们不会被时间所绑票,使我们不会成为时间的奴隶。

黄俊杰,现任台湾大学特聘讲座教授、台湾中研院文哲所学术咨询委员、台湾通识教育学会名誉理事长,曾任台大讲座教授兼人文社会高等研究院院长。研究领域为东亚思想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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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李志明 PN0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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