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文汉|当大儒深入佛山:揭秘王阳明两度九华之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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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文汉|当大儒深入佛山:揭秘王阳明两度九华之游

按:王阳明于弘治十四年和正德十五年两游九华山,遍览九华之胜,与九华山儒、释、道三家人士有不同程度的交往;阳明的九华之游不仅在当地接受了以李呈祥、柯乔为代表的一批弟子,还随处题赠,留下诗歌62首;阳明弟子满足了阳明于九华山兴建书院的愿望,建立了阳明书院,并在其周围自构精舍,相互研习阳明良知之学,形成了九华山儒学兴盛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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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明一生,行止遍及大江南北,而地处长江中下游沿岸的九华山是他往返越赣的必经之地。阳明曾两次停船登岸游九华,不仅与当地儒释道三家人物有不同程度的交往,还写下了大量诗歌,他的池州籍弟子还为他建构了阳明书院,并相互研读其致良知之说。然而,由于各类史料记载或不详,或相舛,给学者研究阳明带来诸多不便。本文拟尽可能地搜集相关史料,对阳明的九华之游作一全面考察。考察分四方面进行,即交游、弟子、诗歌、阳明书院(附及甘泉等书院),并附带就与阳明同时代的湛甘泉游九华之事作一考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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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交游

四大佛教名山中,九华山最晚一个成为佛教名山,但是,它却是唯一一座聚集传统儒、释、道三家文化的佛教名山。在佛教之中,九华山是地藏菩萨的道场;在道教的洞天福地中,九华山是第三十九福地;在儒家之中,由于王阳明的两次之游与湛甘泉的讲学,九华山曾成为皖南儒学学子聚集的一个重要场所。

1、关于王阳明游历九华的时间。记录阳明游历九华时间的重要史料是《阳明年谱》的两条记载,其一是《年谱一》载:(弘治)“十有四年辛酉,先生三十岁,在京师。奉命审录江北。先生录囚多所平反。事竣,遂游九华,作游九华赋,宿无相、化城诸寺”。其二是《年谱二》载:正德“十有五年庚辰,先生四十九岁,在江西。正月,赴召次芜湖。寻得旨,返江西。忠、泰在南都谗先生必反,惟张永持正保全之。武宗问忠等曰:‘何以必反?’对曰:‘召必不至。’有诏面见,先生即行。忠等恐语相违,复拒之芜湖半月。不得已,入九华山,每日宴坐草庵中。适武宗遣人觇之,曰:‘王守仁学道之人也,召之即至,安得反乎?’乃有返江西之命”。《年谱》记载是最原始之据,但因不详,遂有纷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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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华山化城寺今貌

对《年谱一》载阳明弘治间游九华之事,争论最多。张立文《宋明理学研究》认为:“弘治十四年奉命审录江北囚狱,‘多所平反’,事后游九华山。……明年,王守仁在京师厌倦于‘学古诗文’,因而有‘吾焉能以有限精神为无用之虚文’之感,遂告病归越。在归越途中,重游安徽青阳县九华山、无相寺等地。”张氏此说认定王阳明弘治十四年、十五年两次游九华。根据大概是因《年谱一》载阳明弘治十四年游九华,而阳明所作《九华山赋》有“壬戌”之注,“壬戌”即弘治十五年,因而有此判断。依张氏,阳明弘治十四、十五年两游九华,加上正德十五年之游,则阳明共有三次游九华。对张氏之说,陈来《有无之境——王阳明哲学的精神》在其附考章有针对性的反驳:“按阳明(弘治)十四年八月赴江北,次年十五年五月返京,年谱虽言事竣游九华,但未言事竣在十四年。按事竣必在十五年春,否则阳明不可能在十四年事竣游九华后又滞留五月之久。”陈氏还用《九华山赋》来旁论:“《全书》十九《九华山赋》之注:壬戌,即弘治十五年。赋中有‘试明茗于春阳’‘鸟呼春于丛篁’之语,当作于春天。同卷《夜宿无相寺》云:‘春宵卧无相,月照五溪花’,《无相寺三首》之一云‘朝闻春鸟啼,夜伴岩虎眠’,《书梅竹小画》云‘寒倚春宵苍玉杖,九华峰顶独归来’,这都说明九华诸诗作于春天。阳明十五年八月归越,故这些诗绝不可能是归越时作,所谓归越途中重游九华,误也。”故此,陈氏认为,“阳明录囚事竣在十五年壬戌之春,遂游九华,所谓十四年游九华,十五年归越再游之说皆非是。弘治中只有一次游九华,并非两次,九华山赋等皆是江北竣命后往游时作。年谱以此事叙之辛酉,亦失于过简,当改正。当在本年载:‘春,录囚事竣,遂游九华,宿无相、化城诸寺。”陈氏否定弘治十四年之游,而推之为十五年,其要据在《九华山赋》之注“壬戌”和诸诗对春天景象的描述,而年谱又记之不详,有此宽松之余地。对张立文与陈来之争论,钱明在其《阳明学的形成与发展》之附录《〈王阳明全集〉未刊散佚诗文汇编及考释》一文中提到阳明散佚之诗《和九柏老仙诗》之手迹拓本(见余姚计文渊编《王阳明书法集》),该诗后有阳明落款“弘治辛酉仲冬望日,阳明山人王守仁识”,既是手迹拓本,可信度高。此落款“弘治辛酉”即是弘治十四年。因此,钱氏遂断言“由本篇可知,张立文的弘治十四年、十五年阳明两次游九华说与陈来的弘治十五年春阳明游九华说皆非是,《年谱》记游九华事于弘治十四年,无误。”以上三人对于阳明弘治年间游九华之论,综合起来,其主要论据有以下几点:一,证明阳明弘治十四年游九华者有二,《年谱一》于弘治十四年下记录有阳明录囚事竣后游九华之事和余姚计文渊编《王阳明书法集》中《和九柏老仙诗》手迹拓本的落款有“弘治辛酉仲冬望日”之记录;二、证明阳明弘治十五年游九华的证据有阳明所作《九华山赋》下有“壬戌”之注和阳明一系的关于九华的诗文(包括《九华山赋》)中多有描述春天的文句。今笔者查阅地方志,发现有新的证据,即发现阳明弘治十五年正月初一仍游玩于九华山及其附近。一是康熙二十八年(1652)《九华山志》卷八载阳明《九华山赋》,赋前有一阳明自序:“九华为江南奇特之最,而《史记》所录独无其名,盖马迁足迹之所未至耳。不然,当列诸天台、四明之上,而乃略而不书耶!壬戌正旦,予观九华,尽得其胜,已而有所感遇,遂援笔而赋之其辞曰。”此序不仅康熙《九华山志》记载,此后所编的《九华山志》、《青阳县志》、《池州府志》均有记载。另外,光绪《贵池县志》卷二录有《王阳明全集》中没有收录的一首阳明所作之赋《游齐山赋并序》,该《序》全文如下:“齐山,在池郡之南五里许,唐齐映尝刺池,亟游其间,后人因以映姓名山。继之以杜牧之诗,遂显名于海内。宏治壬戌正旦,守仁以公事到池,登兹山以吊二贤之遗迹,则既荒于草莽矣!感慨之余,因拂崖石而纪岁月云。”九华山在青阳县境内,明代青阳隶属池州府。齐山,在池州城治通往九华山的途中,在池州城治南方五里处,离九华山约七十余里。自唐以来,齐山因齐映、杜牧、岳飞等人之游玩与诗作而名闻海内,以翠微亭名气最大。根据《王阳明全集》中《九华山赋》下有“壬戌”之注,此两序也应当可靠。两序都提到“壬戌正旦”,“正旦”即是正月初一。阳明不可能在同一天既游九华,又游齐山。从阳明之《九华山赋》与《齐山赋》的内容来看,阳明在正月初一之前已游历了齐山和九华山,到正月初一之时还没有离开。应当肯定,阳明第一次游九华,是从弘治十四年底到弘治十五年春。在时间上,阳明的九华之游也不是一二天,应有数十日。从《九华山赋》的序文中,阳明说“予观九华,尽得其胜”,在其赋中,说他“穷秘密于崔嵬,极玄搜而历考”,并详细描述他九华之游。从他的自我描述来看,他对九华山的游览极尽其微,可谓历代游览九华山人中的第一巨细无遗者。清代周贇辑《王阳明先生九华诗册》,其《序》云:“九华之山,自太白更名,名始高。自梦得称为尤物而名始震。然太白仅江上一望而已,梦得仅山外一见而已,岂若阳明先生涉险寻幽,探奇揽胜,枕漱泉石,出入烟霞,往复流连,歌咏成帙,于九十九峰爱之深,玩之熟哉!”九华山九十九峰,主峰有九个,排列成莲花状,故号九华。加之九华山阴雨天气多,历代游山之人,多半受此阴雨天气之阻碍。阳明尽得九华之其胜,自需数十日之时间。阳明正德年间第二次来九华,作诗《江上望九华》有“当年一上化城峰,十日高眠雷雨中”之句,仅在化城寺即因雨停留达十日之久。综前所论,阳明弘治年间游九华,只有一次。他于弘治十四年辛酉冬即已到九华山,这个时间应在他《和九柏老仙诗》的落款“弘治辛酉仲冬望日”即该年十一月十五日之前。此后,他详细游历了九华山及附近景点,最早于弘治十五年壬戌正月才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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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崖宴坐石

对于阳明正德十五年庚辰第二次游九华,也有须辨别的地方。据《年谱二》,阳明该年正月赴召到芜湖,受到忠、泰等人之阻,在芜湖停留半月,不得已入九华山。本月得旨返回江西,并于正月晦日(二十九日)留石刻于庐山开先寺读书台后,三十日游白鹿洞,多所题咏。“二月,如九江。……观兵九江,因游东林、天池、讲经台诸处。是月,返南昌。”三月在江西上疏请宽租。但是,与此相矛盾的是,有记载表明阳明三月曾在九华山和齐山等地。九华山宴坐岩悬石倒覆处的摩崖石刻,刻阳明题周金和尚偈(见本文第三部分诗文),落款为:“正德庚辰三月八日阳明山人王守仁书”。与此相关的还有齐山寄隐崖石刻:“正德庚辰清明日,阳明山人王守仁献俘,自南都还,登此,时参政徐琏、知府何绍正同行,主事林豫、周昺、评事孙甫适至,因共题名”。据民国比丘德森在其编辑的《九华山志》卷四中的解释,此年清明正是三月九日,与阳明在九华山宴坐岩石刻时间仅仅迟一天,十分符合阳明自九华下齐山归江西的行走路线和时间要求。另康熙《九华山志》录邹守益《阳明书院记》一文,其中有记阳明游九华之语:“宏治壬戌,阳明王先生以恤刑至池,爱其胜而游焉。至正德庚辰,以献俘江上,复携邑之诸生江学曾、柯乔、施宗道以游,尽搜山川之秘,越月而去。”从邹文来看,阳明正德间游九华“尽搜山川之秘,越月而去”,表明阳明此次游历时间比较长,游览也比较详尽。从《王阳明全集》录阳明正德间游九华之诗来看,阳明此次之游历确实较详。先后到过无相寺、芙蓉阁、莲花峰、云峰、双峰、龙潭、天池、文殊台、化城寺、齐山,并于东崖宴坐。但依《年谱二》,正月阳明乘船至芜湖,在芜湖停半月,返回途中游九华山,二十九日前回到江西。那么,阳明此次游九华之时间就没有几天。三月份也不可能在九华山、齐山题诗刻石。有人曾依《年谱》对此两处石刻提出怀疑,认为是伪作,但也难有足够证据。阳明的著作和年谱在阳明在世时即有刊刻,《王文成公全集》在隆庆六年(1572)即刊行。如果真是伪作,伪作之人既能想到把两处的时间设计为隔日,先九华后齐山,也就能想到使之合乎阳明的真实游历时间,没必要出现相差一个多月的明显错误。越是伪作,越应不会有如此明显的错误。越是看起来有明显错误,越不可能是伪作。而且,明代刘城在其《游九华记》中提到他天启二年(1622)游九华山,先在望华台读到阳明的题诗,又于宴坐岩读到阳明的题周金和尚偈和周汝玑、黄尊素等人的题名。这表明宴坐岩的石刻最晚在明天启二年就已存在,离正德十五年仅一百年。所以,最大的可能是阳明于正德十五年一月和二月底三月初两次游历九华,但因时间相隔较短而记为一次。《王阳明全集》录阳明正德间游九华之诗,其中有《江上望九华不见》一诗,第一句即说“五旬三过九华山,一度阴寒一度雨”。“五旬三过”,表明阳明在正月回江西后又到过九华山。如果按年谱,阳明正月自江西至芜湖,返回时游九华,二、三月俱在江西,便不可能有“五旬三过”之说,而仅是“一月两过”而已。

2、关于阳明游九华的游踪与交往。据民国比丘德森《九华山志》载,旧时游九华之路线有四条:西北路、东路、东南路和北路。西北路即从池州府经齐山至五溪上九华;东路即从宁国府经青阳县城至西洪岭上九华;东南路从徵州府经石台县到陵阳镇上九华;前三路皆陆路。北路是水路,即从长江入大通至横埠,或经青阳县城至西洪岭上九华,或逆水而上直至五溪上九华。阳明游九华,都是在往返越赣的中途而顺路游之,其关于九华之诗文中也多有江上阻风、停船上岸之记载,因此,阳明应是从长江登岸入池州境内的。池州府治和大通均临长江,是从长江入池重要之处,阳明既可走西北路,也可走北路,而不可能走东路和东南路。

阳明弘治间游九华之行踪,读其《九华山赋》即能知其全部。阳明此次九华之游可谓一览无遗,故此赋对其游历过程描述之详细也可谓极其惊人。其山名、人名、峰名、岭名、水名、花草名、泉名,极其详备,非细游细心之人不可为之。自九华山有游人以来乃至今日,以一文而尽九华之景,未有及阳明者。他循长江南下,在青阳境内登陆。先从五溪入山,夜晚抵达九华山山麓,到秀才柯乔之家,并宿于无相寺,观无相寺内的金沙泉。无相寺初为唐代进士王季文的书堂,王季文辞官隐居于此。据传王后来修道成仙,临终时舍宅为寺,宋时朝庭赐额无相寺。阳明宿此寺,即有寻访王季文遗踪之意,故有“访王生于邃谷、陶金沙之清潦”之语。然后,阳明沿石阶上山。先后经过半宵亭、望江亭,又观龙池瀑布,最后到达太白祠和化城寺。由于大雨,阳明在化城寺居之十日,与化城寺西的长生庵住持石庵和尚相谈甚契,并为之作赞。(见本文第三部分《石庵和尚像赞》)此后,阳明遍游九华诸山水。依阳明自述之顺序列之如下:先后游钵盂峰、莲花峰、云门峰、天柱峰、列仙峰、翠盖峰、绮霞峰、天姥峰、翠微峰、九子岩、玉甄峰、少微峰、覆瓯峰、滴翠峰、安禅峰;自此下山,观双泉,逾西洪岭,于黄石涧休息;游石船涧、云峰、嘉鱼池、齐云岭、东阳涧、西历,于此吃九华特产九节蒲草;过七布瀑布,回望莲花峰巨石“灵龟探海”;过石屋、文殊峰、螺髻峰、凤凰岭、滕子京故居、赵知微修炼处碧桃岩,并观碧桃瀑布,看五钗松,折龙须草,观钵囊花;过白云寺,宿南台庵;后又至中峰怅望。阳明此游,感慨颇多,所到之处,都作诗以记,并有“九华之矫矫兮,吾将于此巢兮”的卜居之心。下山后,阳明又游齐山,作《游齐山赋》和《寄隐崖》,也有“每逢山水地,便有卜居心”之语。此次之游,阳明除上述与实庵和尚有交往之外,还与道家蔡蓬头、释家地藏洞僧有交往。据《年谱一》与康熙《九华山志》,蔡蓬头居于东崖,地藏洞僧则居九子岩下地藏洞中。蔡蓬头善谈仙,阳明以礼待之,向其问出世之道,蔡说:“尚未”。阳明摒退左右,引蔡至后亭,再拜请问,蔡说:“尚未。”阳明再三请问,蔡说:“汝后堂后亭礼虽隆,终不忘官相。”一笑而别。地藏洞僧,其名不可考,居地藏洞中,不食人间烟火,坐卧于松毛之中,独自修行,颇有当年金乔觉来九华山居此洞时的苦行风范。阳明对他十分钦佩,故不辞艰险而专访,时值他熟睡,阳明坐在他身边等待,并十分关心地为其抚足。不久,他醒来,很吃惊地说:“路险何得至此!”因而与阳明论最上乘,说:“周濂溪、程明道是儒家两个好秀才。”阳明于此次游玩之后,回京复命,之后便告病归越,筑室阳明洞中,很可能是受到地藏洞僧之启发。

阳明正德间九华之游,也是从水路。他此次游玩所作之诗中有《江上望九华》、《泊舟大通山溪间诸生闻之有挟册不寻者》、《将入九华移舟宿山寺》等诗可为明证。然而此次具体的游踪不似上次可详考,我们只能根据他的诗文列举他到过的地方:大通、芙蓉阁、莲花峰、龙潭、云峰、双峰、天池、文殊台、太极岩、化城寺、东崖。此次与阳明同游者有阳明的学生柯乔、施宗道、江学曾和医官陶埜。阳明此次之游,有东崖宴坐之举,其目的是为避忠、泰等人诬陷造反之嫌,武帝派锦衣卫监视,得知阳明是学道之人,不可能造反,遂命阳明返江西。阳明宴坐东崖,其宴坐处十分险恶。明代刘城在其《游九华记》中记载:“上东崖,窥阑悚仄。僧曰:‘阳明先生来此时,未有阑,履前出殿外者足三分,诸从游学士皆色变战战。’又曰:‘焚香之众,誓舍身于兹者,岁数人。’”阳明选择此险恶之地终日宴坐,实是直面其现实之险恶处境。当时,在东崖修行者,有周金和尚,阳明与他交往甚深。康熙《九华山志》卷六记载,“周金和尚,正德间太平僧也。游少林回,居九华东崖。王守仁登九华,金谒之,守仁与语有契,赠之偈。嘉靖戊子,金还太平山,未久,一日告寺僧曰:千圣本不差,弥陀是释迦。问我还乡路,日午坐牛车。语讫跏趺而逝。”清康熙郎遂撰《杏花村志》卷三载之更详:“周金和尚墓在西庙(即昭明太子庙,在池州城西杏花村)前。金自少林来,居九华东崖,值王阳明再登九华,金谒之。阳明赠之偈云:‘不向少林面壁,却来九子看山。锡杖打翻龙虎,只履踏倒巉岩。这个泼皮和尚,如何留在世间?呵呵,会得时一你一棒,会不得时,且放在黑漆桶里偷闲。’嘉靖戊子,金自九华山还罗汉寺。一日告众曰:‘千圣本不差,弥陀是释迦。问我还乡路,日午坐牛车。’语讫跏趺而逝。”审之《大清一统志》和《江南通志》,罗汉寺全名为太平罗汉寺,宋太平兴国时建,是在唐林泉寺的废址上建成。杜牧任池州刺史时逢会昌法难,即废林泉寺,作《池州废林泉寺》诗曰:“废寺碧溪上,颓垣倚乱峰。看栖归树鸟,犹想过山钟。石路寻僧去,此生应不逢。”《九华山志》所言周金为“太平僧”,后“还太平山”,此“太平”即指太平罗汉寺。据阳明之述,周金也是一苦行僧。民国《九华山志》录阳明《送周金和尚》一诗,在《王阳明全集》中记为《无题》诗:“崖头有古人,为我下嶙峋。……”此诗之后,阳明有一自注:“崖僧周金,自少林来,坐石窦中,且三年。闻予至,与医官陶埜来谒。金盖有道行者,埜素精医,有方外之缘,故诗及之。”阳明被周金之坐崖三年而感动,不仅作偈、作诗赠之,还为此作诗《有僧坐崖中已三年诗以励吾党》勉励儒门人士。阳明此次九华之游,顺路再游齐山。有参政徐琏、知府何绍正、主事林豫、周昺和评事孙甫与之同行,再游寄隐崖、齐山寺等地,并题名刻石,作《春日游齐山寺用杜牧之韵二首》等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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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弟子

阳明两游九华,并居之数月,始开池州儒门。今考之方志与相关史料,略显阳明池州弟子之概况。

1、李呈祥。《儒林宗派》卷十五〈王氏学派〉收录阳明池州籍弟子共有两人,即贵池李呈祥和青阳柯乔。《江南通志》卷一百四十八〈人物志〉载李呈祥生平事迹:“明李呈祥,字时龙,贵池人。年三十九,应岁贡,赴廷试。归,筑一轩,自署曰“尚志”。日端坐其中,研经味道。谒王守仁于江西,辨析同异,深契良知之旨。转授门徒,柯乔、丁旦皆其入室弟子。郡守候缄、陆冈、曾仲魁等人相继荐其笃行,公卿皆敬慕之。所著有《古源日录》、《知行二论》。”另据光绪《贵池县志》卷二十六〈人物志〉载,李呈祥家住古源,自幼好学,有必为圣人之志。三十九岁应岁贡,赴廷试之后,回家筑尚志轩,每日端坐其中,研经味道,寻孔颜乐处。听说阳明于江西讲学,则以扁舟造访,深契阳明良知之旨。回来后讲学不已,转授门徒,弟子有柯乔、丁旦、吕一麒、井一成等人。李呈祥久慕湛甘泉,嘉靖丙申(1536)八月,湛甘泉过池阳,登九华山,李呈祥出门相迎。两人相交甚契,“而欢若平生交焉,若鱼水不足也,”又谓此前两人未尝识面,而相互仰慕,是为神交。李呈祥向甘泉执弟子礼,并筑神交亭以为纪念,湛甘泉为之作《神交亭记》,详述其事。湛氏《神交亭记》在《江南通志》卷三十四、嘉靖《池州府志》卷九、光绪《贵池县志》卷二十六均收录全文。李呈祥一生坚守圣学,对甘泉十分尊重。《神交亭记》记李呈祥出迎甘泉事,“或曰:‘子十年不为彼乡士夫出矣,不为郡大夫出矣,而为甘泉子出,何耶?’(李呈祥)曰:‘吾为道出也,非为甘泉公也。’”可见李呈祥认湛甘泉为当时道学的象征性人物。湛甘泉对李呈祥的评价也十分高。嘉靖《池州府志》卷九记湛甘泉的《六字诀》:“甘泉子曰:‘可以与吾随处体认天理之学者,其古源李子乎!夫随处体认天理,此吾心学六字诀也,千圣千言之会也,尽之矣。苟能终日终身而致力焉,直上达天德无声无臭焉,至矣。李子其勖之哉,是在李子。’”李呈祥的著作共有三种,其中学术著作有《古源日录》二卷,《知行论》二卷,另有《开州政绩》二卷。《开州政绩》一书是李呈祥记其兄李嘉祥知开州时的事迹。嘉祥为弘治丙辰年进士,知开州,有治行,著作有《默斋稿》二卷、《狮山奏议》一卷。李呈祥墓,在贵池县兴孝乡黄连坑。李嘉祥墓,在贵池县源头玉峰山左。李呈祥有二子,长子敬之,获岁贡,任兖州府通判,后迁随州知府、永昌府同知,颇具政绩;二子蕴之,为乡善士,克绍家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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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阳明诗《九华山下柯秀才家》

2、柯乔。据《青阳县志》等史料载,柯乔,生于明弘治十年(1497),卒于嘉靖三十三年(1554),字迁之,号双华,青阳县柯村人。先从李呈祥学,后阳明、湛甘泉游九华时又师事阳明和甘泉。嘉靖八年(1529)进士及第。历任行人司行人、贵州道御史等职,后以政绩升任湖广按察司佥事,治沔阳。在沔阳建江堤、设集市、兴办学校、平雪冤狱,受到当地人民爱戴。离任时,数千人为其送行,并以其靴帽建生祠。嘉靖二十四年(1545),升任福建布政司参议、按察司副使,协办浙、闽海防事务。期间协助提督朱纨加强海防,严惩海上走私活动,并亲自带兵镇守泉州、漳州等海防要地,清剿海盗,堵击倭寇。因晚年因触犯权贵,蒙冤入狱。嘉二十九年(1550)获释回乡。柯乔曾与同学江学曾、施宗道等人亲炙王门,陪阳明在九华山游历月余。后又与当地官员建阳明书院和甘泉书院。晚年于阳明书院右侧筑双峰书院,闭门读书。后又于池州府治其师讲学处神交亭侧筑室读书,以志不忘其师。嘉靖三十三年(1554),朝廷察知柯乔冤情,诏令进京授职,时柯乔已病逝。著作有《九华山诗集》二卷。

3、江学曾,施宗道。二人皆青阳县人,曾与柯乔一道陪阳明游九华。湛若水讲学南都,江学曾与施宗道一同前往受学,并及门。康熙《九华山志》载吕柟《甘泉书院记》,该文提到:“嘉靖乙酉(1525),青阳生江学曾、施宗道来南都,受学于吾甘泉先生。暇或谈及九华,先生飘然有往之意。二生对曰:‘愿筑书堂,以立候也’。越明年,柯生乔亦及门受业,勃与共构之。”后来,他们与当地官员一道邀请甘泉来九华山讲学,并一起构建甘泉书院。江学曾嘉靖中获岁贡,为嵊县训导、新建教谕。

阳明在池州的弟子,主要是以上四人。而其私淑弟子,还有李呈祥弟子丁旦、吕一麒和井一成等人。

4、丁旦。据光绪《贵池县志》卷二十六<人物志>载,丁旦,字惟寅,气骨朗峻,音如洪钟。年幼时即能不妄言,事父兄十分孝谨。闻同里李呈祥贤,即师事之。学成以后,又从邹守益、王畿、钱德洪、欧阳德等人学习,私淑王阳明。丁旦一生讲学不辍,“大江南北,门徒是盛。”丁旦一生感人事迹颇多。他家中一向贫困,其兄丁杲经纪家政,待他十分友爱,使丁旦得以砥砺学术,心无旁骛。丁旦学成后,“修饩自给,以宅让其兄”。丁旦的这一行为得到同里人的尊重,人们尊称他为“丁夫子”。耿定向督学南畿,闻丁旦文行,便命有司以礼将他聘入试监司,守令常常向他咨询政治得失,丁旦知无不言,言不无尽。对当地孝子节妇,他力请旌扬。隆庆中一让恩贡,复让岁贡。到万历元年(1573)始就岁贡人,入太学。阅十年,任衡州府通判。任职期间,除弊利民,倡修社学、义仓,并与衡州人士讲学不倦。曾拜谒耿定向于黄安山中,而得寒疾,加上劳累过度,回衡州后逝世。由于丁旦一生两袖清风,逝世后竟至于“贫不能殓”,士大夫俱为之悲怆不已。后归葬故里贵池石都山南麓,耿定向为其题碣:“名贤丁君惟寅之墓”。丁旦一生讲求诚信,其师李呈祥逝世时,竟哭至“目几盲”,并亲自负土为师筑墓。他尝论学:“滚来滚去,浪掷半生;知是知非,本体自在。”又说:“才仆即硬挣立起,有过即暴白不瞞。”又说:“伊尹放桐之日,一毫利害之心不存;周公东征之时,一毫毁誉之心不入。”又说:“天理不远人情,造化不逾物则。物来顺应,时动事兴。”《龙溪王先生全集》卷十二有《与丁惟寅》书信,为二人论学之证明。丁旦有一子,名绍轼,字文远,年六十二,谥文恪。万历丁未年(1607)进士,授翰林院庶吉士。历任礼部右侍郎兼翰林院侍读学士充日讲官、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次辅、太子太保兼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等官职。

5、吕一麒,贵池人,号虞田,李呈祥弟子,与丁旦友善。后从王畿、邹守益等人学习,私淑王阳明。据光绪《贵池县志》卷十六<人物志>,他“步趋绳墨,一介必严”;“获岁贡,历任鄢陵训导,盱眙、当涂教谕,沂州学正,皆教化盛行”;归乡二十余年卒,年八十余。

6、井一成,建德(今池州市东至)人,字起祚。从学于李呈祥之门,后又师事湛若水、邹守益等人,以名宿为时所重。嘉靖中获岁贡,历任孝丰、靖安两县知县,俱有惠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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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诗歌

阳明两游九华,居数月,游之甚详,并留下了大量诗歌,占据阳明诗歌总数的一个较大比重。今以《王阳明全集》卷十九〈外集一〉和卷二十〈外集二〉所收之诗歌为基础,考诸当地方志和其他相关史料,查错补遗,尽可能地全面展现阳明在九华所作诗歌。清代周贇曾将阳明游九华山时所作诗歌集成一册,名《王阳明九华诗册》,此册收录在周氏所编《九华山志》(光绪二十七年刻版)之中,为收录阳明九华诗歌最为全齐的版本。但周氏所辑之诗主要来自《王文成公全集》,故其价值不大。

1、经综合考察,阳明两游九华山所作诗歌已发现的共六十二件,其中赋一篇,偈一首,赞一首,七绝十首,七律十六首,五绝十四首,五律十一首,古风六篇,谣二首。具体如下:

赋(1篇):《游九华山赋并序》。

偈(1首):《题周金和尚偈》。

赞(1首):《石庵和尚像赞》。

七言绝句(10首):《题四老围棋图》、《书梅竹小画》、《登莲花峰》、《夜宿天池月下闻雷次早知山下大雨》三首、《文殊台夜观佛灯》、《书汪进之太极岩》二首、《地藏洞访老道诗》。

七言律诗(16首):《化城寺》六首(其一、其二、其三)、《江上望九华山》二首、《泊舟大同山溪间诸生闻之有挟册来寻者》、《芙蓉阁》、《重游无相寺次旧韵》、《劝酒》、《重游化城寺》二首、《游九华》、《崖头闲坐漫成》、《将游九华移舟宿山寺》二首(其二)、《有僧坐岩中已三年诗以励吾党》、《和九柏老仙诗》。

五言绝句(14首):《九华山下柯秀才家》、《无相寺》三首、《双峰》、《莲花峰》、《列仙峰》、《云门峰》、《芙蓉阁》二首、《重游无相寺次韵》四首。

五言律诗(11首):《夜宿无相寺》、《李白祠》二首、《化城寺》六首(其四、其五、其六)、《观九华龙潭》、《双峰遗柯生乔》、《归途有僧自望华亭来迎且请诗》、《无相寺金沙泉次韵》、《将游九华移舟宿营山寺》二首(其一)。

古风(6篇):《江上望九华不见》、《江施二生与医官陶野冒雨登山人多笑之戏作歌》、《游九华道中》、《登云峰望始尽九华之胜因复作歌》、《弘治壬戌尝游九华值时阴雾竟无所睹至是正德庚辰复往游之风日清朗尽得其胜喜而作歌》、《送周金和尚》。

谣(2首):《登云峰二三子咏歌以从欣然成谣》二首。

2、据《王阳明全集》和阳明两次九华之游踪,以上诗歌中,阳明作于第一次游九华的有:《九华山下柯秀才家》、《和九柏老仙诗》、《夜宿无相寺》、《题四老围棋图》、《无相寺》三首、《化城寺》六首、《李白祠》二首、《双峰》、《莲花峰》、《列仙峰》、《云门峰》、《芙蓉阁》二首、《书梅竹小画》、《地藏洞访老道诗》、《石庵和尚像赞》、《游九华山赋并序》,共二十五件。作于第二次游九华的有:《江上望九华山》二首、《观九华龙潭》、《泊舟大同山溪间诸生闻之有挟册来寻者》、《江上望九华不见》、《江施二生与医官陶野冒雨登山人多笑之戏作歌》、《游九华道中》、《芙蓉阁》、《重游无相寺次韵》四首、《登莲花峰》、《重游无相寺次旧韵》、《登云峰望始尽九华之胜因复作歌》、《双峰遗柯生乔》、《归途有僧自望华亭来迎且请诗》、《无相寺金沙泉次韵》、《夜宿天池月下闻雷次早知山下大雨》三首、《文殊台夜观佛灯》、《书汪进之太极岩》二首、《劝酒》、《重游化城寺》二首、《游九华》、《弘治壬戌尝游九华值时阴雾竟无所睹至是正德庚辰复往游之风日清朗尽得其胜喜而作歌》、《崖头闲坐漫成》、《将游九华移舟宿山寺》二首、《登云峰二三子咏歌以从欣然成谣》二首、《送周金和尚》、《有僧坐岩中已三年诗以励吾党》、《题周金和尚偈》,共三十七件。

3、阳明九华诗歌,《王阳明全集》收录的有五十八件,四件未收录。所收录之诗皆在外集一《赋》、《归越诗》和外集二的《江西诗》中。未录的四件是:《地藏洞访老道诗》、《和九柏老仙诗》、《题周金和尚偈》和《石庵和尚像赞》。

据钱明《阳明学的形成与发展》附录,《地藏洞访老道诗》全诗为:

路人岩头别有天,松毛一片自安眠。高谈已散人何处,古洞荒凉散冷烟。

此诗记录在明代墨憨斋(冯梦龙之居所名)新编《皇明大儒王阳明出身靖乱录》,该书系日本弘毅馆刻,1968年台湾广文书局以弘毅馆为底本影印刊行。该书上卷载,弘治十二年,阳明游九华山,至地藏洞,闻山岩之巅有一老道,后再访时,人已徙居他处,遂作此诗。据本文第一部分考证,阳明弘治十四年第一次游九华,并与地藏洞僧谈最上乘,地藏洞僧应就是此老道。所记时间弘治十二年当为十四年之误。此诗应作于阳明第二次游九华之时,即正德十五年。据民国德森《九华山志》卷四:“明地藏洞异僧,宏治十四年王阳明初游九华,闻地藏洞有异僧,坐卧松毛,不火食,历岩险访之,正熟睡,先生坐抚其足,有顷,醒,惊曰:‘路险何得至此?’因论最上乘曰:‘周濂溪程明道是两个好秀才。’后正德中,阳明再至,僧已他适,故先生游化城诗有会心人远之叹。”阳明《重游化城寺》二首其一确有“会心人远空遗洞,识面僧来不记名”之句。

据钱明《阳明学的形成与发展》附录,《和九柏老仙诗》全诗并落款为:

石涧西头千树梅,洞门深锁雪中开。寻常不放凡夫到,珍重唯容道士来。风乱细香笛无韵,夜寒清影衣生苔。于今踏破石桥路,一月须过三十回。

九柏老仙之作本不可知,詹炼师必欲得之,遂为走笔,以塞其意,且以吾之不度也。弘治辛酉冬望日,阳明山人王守仁识。

此诗录于余姚计文渊编《王阳明书法集》,为手迹拓本。阳明于弘治辛酉年(即十四年)游九华山,宿无相寺,访王季文遗踪。王季文因得九仙飞花之术,疑即是阳明所说的九柏老仙。

《赠周金和尚偈》已于本文第一部分详细说明,此处从略。

《石庵和尚像赞》一诗之原委,也于本文第一部分说明,此处仅依康熙《九华山志》录其全诗如下:

从来不知光闪闪气象,也不知圆陀陀模样。翠竹黄花,说甚么蓬莱方丈。看那九华山里金地藏,好儿孙,又生个实庵和尚。噫,那些儿妙处,丹青莫状。

另须注意的是,《九华山赋并序》历代方志多录其序言,序言全文已录于本文第一部分,《王阳明全集》仅注“壬戌”二字,应补入。《赠周金和尚》一诗,《王阳明全集》以《无题》名之,今据周贇《王阳明九华诗册》而用《赠周金和尚》之名。该诗还有阳明所作之注:“崖僧周金,自少林来,坐石窦中,且三年。闻予至,与医官陶埜来谒。金盖有道行者,埜素精医,有方外之缘,故诗及之。”《王阳明全集》亦当补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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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山

4、另阳明两游九华,亦两游齐山。阳明于齐山所作诗歌共四件:《寄隐崖》、《游齐山赋并序》、《春日游齐山用杜牧之韵》二首。《游齐山赋并序》和《寄隐崖》作于第一次游齐山时,《春日游齐山用杜牧之韵》二首作于第二次游齐山之时。《寄隐崖》收录在《王阳明全集》卷二十〈外集二〉之〈京师诗〉中。乾隆《池州府志》、光绪《贵池县志》收此诗于齐山寄隐崖条下。《春日游齐山用杜牧之韵》二首收录在《王阳明全集》卷二十〈外集二〉之〈江西诗〉中,嘉靖《池州府志》、乾隆《池州府志》、光绪《贵池县志》收此诗于齐山条下。《游齐山赋并序》一诗,《王阳明全集》不录,乾隆《池州府志》、光绪《贵池县志》收此诗于齐山条下,全文为:

齐山在池郡之南五里许。唐齐映尝刺池,亟游其间,后人因以映姓名山。继又以杜牧之诗,遂显名于海内。宏治壬戌正旦,守仁以公事到池,登兹山以吊二贤之遗迹,则既荒于草莽矣。感慨之余,因拂崖石而纪岁月云。

适公事之甫暇,乘案牍之余晖,岁亦徂而更始,巾予车其东归。循池阳而延望,见齐山之崔嵬。寒阳惨而尚湿,结浮霭于山扉。振长飚而舒啸,麾彩见于虹霓。千岩豁其开朗,扫群林之霏霏。羲和闯危巅而出,候倒回于苍矶。蹑晴霞而直上,陵华盖之葳蕤。俯长江之无极,天风飒其飘衣。穷岩洞之幽邃,坐孤亭于翠微。寻遗躅于烟莽,哀壑悄而泉悲。感昔人之安在,菊屡秋而春霏。鸟相呼而出谷,雁流声而北飞。叹人事之倏忽,晞草露于须斯。际遥瞩于云表,见九华之参差。忽黄鹤之孤举,动陵阳之遐思。顾泥途之溷浊,困盐车于枥马。苟长生之可期,吾视弃富贵如砾瓦。吾将旷八极以遨游,登九天而视下。餐朝露而饮沆瀣,攀子明之逸驾。岂尘网之误羁,叹仙质之未化。

乱曰:旷观宇宙,漠以广兮。仰瞻却顾,终焉仿兮。吾不能局促以自污兮,复虑其谬以妄兮。已矣乎,君亲不可忘兮,吾安能长驾而独往兮。

此诗因有阳明自序,述其原委,故不赘言。

四、阳明书院(附及甘泉等书院)

九华山因阳明与甘泉之游,并有阳明书院、甘泉书院之构筑,遂开儒门。自此至明代末年,又有双华精舍、钦所精舍、凤台精舍、南台精舍、还素精舍相继建立在阳明书院周围,九华山聚集了一大批儒家学子,九华山儒学进入一空前盛况。

1、阳明书院。据《王阳明全集》卷三十六《年谱附录一》记载:“(嘉靖)十四年乙未……巡按直隶监察御史曹煜建仰止祠于九华山,祀先生。九华山在青阳县,师尝两游其地,与门人江□□(按:应为江学曾)、柯乔等宿化城寺数月。寺僧好事者,争持纸索诗,通夕洒翰不倦。僧蓄墨迹颇富,思师夙范,刻师像于石壁,而亭其上,知县祝增加葺之。是年煜因诸生请,建祠于亭前,扁曰‘仰止’。邹守益损资,令僧买赡田,岁供祀事。越隆庆戊辰,知县沈子勉率诸生讲学于斯,增葺垣宇赡田。煜祭文见《青阳志》。”《全集》卷十还附邹元标《重修阳明先生祠记》,然该文只谈学理,于祠始末不详。上述《年谱附录一》所记,于阳明书院未曾提及,而直说曹煜建仰止祠,这是不准确的。事实上,阳明的九华山学生与当地官员先建阳明书院,并刻阳明先生像于石壁上。书院包括讲堂、勉志堂和仰止亭。阳明殁后,为祭祀阳明,改阳明书院为仰止祠。关于阳明书院与仰止祠始末,嘉靖《池州府志》收录了邹守益《阳明书院记》、吕柟《仰止亭记》和欧阳德《九华山仰止祠记》。据邹守益《阳明书院记》,阳明游九华之时,“慨然欲建书屋于化城寺西,以资诸生藏修,而未果也”。嘉靖戊子年(1528),青阳县令祝增按照阳明意愿,在化城寺西建立阳明书院。书院“中建正堂,大书曰‘勉志’,东西有廊室,亭其后,曰‘仰止’,合而命之名曰‘阳明书院’”池州太守韩楷、二守张邦教前往观看,嘉勉不已,并商议购置良田以膳学者,把九华阳明书院建成与白鹿、云谷齐名之处。据欧阳德《九华山仰止祠记》,阳明书院之建,起自柯乔。柯乔参加乡试时告诉祝增阳明欲建书院之事,祝增于嘉靖戊子年(1528)秋天建成阳明书院。当年年底,阳明辞世,巡按虞守愚、督学闻人诠至阳明书院,见其地甚好,为阳明所卜之地,遂与池州同知任柱一起,改书院为祠,于嘉靖甲午年(1534)夏完成。前后帮助建书院与仰止祠的还有池州知府候缄、陆冈、通守徐子宜、节推赵昊等人。《年谱附录》与邹文、欧文有一些矛盾,前者提到是曹煜建仰止祠,而后者只字未提曹煜建祠之事。这只能说,阳明书院之建立与后改为仰止祠之事,确无曹煜之功,但曹煜后来可能参与了重建与修葺之事。仰止祠不久后被废。万历年间青阳知县苏万民、蔡立身重建,前建有会文堂,左右列凤台、双华精舍,门前为石坊,抚院朱鉴堂公题额“高山仰止”。明天启三年(1623)青阳知县李如桂改建,前后增柯、吴、刘、罗四姓精舍。清初至民国间时兴时废。“文革”时被拆毁。今遗址不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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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明书院遗址处的房屋

2、甘泉书院。甘泉和阳明一样,每至一地,都想建立书院以讲学。记录九华山甘泉书院始末最详者,是甘泉高足吕柟所作《甘泉书院记》,此文于嘉靖《池州府志》和康熙《九华山志》均收录。文章说到,“嘉靖乙酉(1525),青阳生江学曾、施宗道来南都,受学于吾甘泉先生。暇或谈及九华,先生飘然有往之意。二生对曰:‘愿筑书堂,以立候也’。越明年,柯生乔亦及门受业,勃与共构之。”1527年,青阳县令祝增有意帮助建甘泉书院,江学曾、施宗道等人开始选址,计算工程。施宗道捐资、祝增捐俸,但因为其他原因未成。到嘉靖甲午年(1534),巡按虞守愚、督学闻人诠因阳明书院改祠完毕,上山祭奠,池州知府候缄等人将建甘泉书院之事告诉他们,他们则命候缄等人构建讲堂斋舍,定名为甘泉书院。同知任柱捐钱买田二十亩以膳书院。甘泉另一弟子林文俊《方斋存稿》卷七《九华山甘泉书院田记》载,“嘉靖甲午,提学闻人君、廵按虞君始命池守侯君为先生作书院于兹山化城寺之东,而以先生所作讲义及九华诗刻置壁间,如先生之临乎是也。泾野吕子既为之记,但山髙路峻,四方士之来学者不能里粮为久居计,二守柯君斥俸金买田十亩入焉,所收仅足以充公费,而赡士之资无所出。柯君患之。邑有宁生涵者,尝从学柯君而慕先生之学。一日告其父曰:‘今书院虽成而士无所赡,不能久居于此,其若先生之敎何?吾家幸有先人之田,取给饔飱足矣,多蓄赢余以遗子孙,无益也。’其父然之,遂刈腴田百亩入书院,以赡士之来学者。” 甘泉书院自建以后,捐资买田者多,竟达一百余庙。嘉靖丙申(1536)八月,甘泉应池州知府及柯乔、江学曾、施宗道等人之邀来池州,游九华,并于九华中华讲堂讲学,手书“甘泉”二字刻于书院之石上。《甘泉先生文集》收录了他在九华山的讲义《九华山中华讲堂讲章》。甘泉书院于明代万历五年(1557)由青阳知县苏万民重修。万历二十一年青阳知县蔡立身又重修,咸丰间毁于兵燹。今遗址尚存。

3、凤台精舍与双峰精舍。据光绪《九华山志》录柯乔《九华山凤台精舍记》和任柱《九华山双峰精舍记》,柯乔晚年回乡,一心想续阳明之学,与池州同知任柱相约在阳明书院两侧建讲堂,共同切磋良知之学。于是,柯乔在九华山阳明书院右建双峰精舍,任柱在阳明书院左建凤台精舍,并相互为之记。柯乔在此地长年闭门读书,偶尔收徒讲学。

4、南台精舍、怀素精舍与钦所精舍。南台精舍在阳明书院东,明万历初都谏吴文梓建。怀素精舍和钦所精舍分别在阳明书院会文堂的左右方。还素精舍由侍卿刘炽建,钦所精舍由副宪罗赐祥建。据罗华衮《钦所精舍记》,罗赐祥,字应敬,别号钦所,生平之学以主敬为先,实际在不欺。曾在九华山肄习举业,三年不归,早起晚睡,常点灯夜读,神魂凝结,以至焚头巾而不觉,九华山人称其为焚巾学者。

除此之外,九华山还建有如柱明精舍、会华书院等儒子活动场所。明代中晚期,九华山及青阳等地儒子经常活跃于上述书院之中,相互研习切磋,弘扬儒家学说,尤其是阳明良知之学,使九华山儒学成一时盛况。

主要参考书目:

《王阳明全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12月第1版。

《九华山志》,清康熙二十八年池州郡守喻成龙、李灿重辑,教授黄华、训导宗观同校。

《九华山志》,民国二十七年释印光重修,居士许止净鉴定,释德森编辑。江苏广陵古籍刻印社,1997年10月第1版。

《九华山志》,九华山志编篡委员会编,黄山书社,1990年9月第1版。

《池州府志》,嘉靖本,天一阁藏明代方志选刊。

《池州府志》,乾隆本。中国地方志集成安徽府县志辑(59),江苏古籍出版社,1998年4月。

《青阳县志》,光绪本。中国地方志集成安徽府县志辑(60),江苏古籍出版社,1998年4月。

《贵池县志》,光绪本。中国地方志集成安徽府县志辑(61),江苏古籍出版社,1998年4月。

《杏花村志》,清康熙年间郎遂撰。中国地方志集成乡镇志专辑(27),江苏古籍出版社,1992年8月。

《江南通志》,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方斋存稿》,明林文俊著,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阳明学的形成与发展》,钱明著,江苏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1版。

《有无之境——王阳明哲学的精神》,陈来著,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1版。

*此文原标题为《王阳明游九华山综考》,载《池州师专学报》2006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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