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俗可相通？张世英：把寺庙办成提高世人精神境界的学院

【编者按】

江西抚州，设郡1900多年，素有“才子之乡”“文化之邦”的美誉，历史名人如王安石、汤显祖、陆九渊、晏殊、曾巩等，灿若繁星。最近著名哲学家张世英先生给凤凰网国学发来一篇小文，讲述国庆前夕游抚州的一段经历。其中他与宝积寺女住持养立法师的对话，颇有禅趣。

江西抚州（资料图）

今年国庆节前夕，我随小儿子去江西抚州一游。

二十年前，1997年，抚州师专学报拟于次年创办《陆象山研究》专刊，约我和张岱年担任陆象山研究会首席顾问，并为专刊题字，我写了象山名言“宇宙便是吾心，吾心即是宇宙”几个大字敬贺。从此，我与抚州市便开始有了一点联系。

最近两三年，因孩子与抚州的事业有关，我对该市也增添了感情，对抚州人文荟萃的盛名也有了更多的崇敬之意。此次能有亲访抚州的良机，自然无比欣慰。

我们到抚州，已是晚上八、九点钟，第一印象是高楼林立，灯火辉煌，显然是一座现代化城市。

次日晨起，穿行市区，印象特别深的是，不少街道和公共场所都以古代名人命名，一会儿“王安石大街”，一会儿“曾巩大道”，一会儿“象山公园”，一会儿“汤显祖大剧院”，还有“王安石纪念馆”，俨然一座“古代名人故都。”

汤显祖大剧院（资料图）

我们在抚州住了两个白天，几次有机会和市、县领导见面交流。我原以为诸公都是当地父母官，必然官气十足，没想到他们个个都能与我尽情交流，和蔼可亲，谈话的内容也主要是如何进一步弘扬抚州的古代名人精神，如何发展抚州的文化教育事业，甚至谈到了抚州与北京大学联合办学的意愿。抚州市给了我更深刻的印象：它是一座现代化的文化城市。

此行最让我难忘的是，与抚州宜黄县曹山宝积寺女住持的一席谈话。宜黄县委书记大概对我讲的提高精神境界的哲学略有所知，故约我与宝积寺女住持养立法师相见。

宝积寺（资料图）

我首先问她：“你是否因为家贫，才削发出家？”

她笑着回答：“不是，不是，一般人都以为出家是为了解贫，我却不然，我原是富家子女，我哥哥也是北大教授，我完全是为了信仰才来到寺院。”

我问：“你出家以后还和家人有来往吗？

养立法师回答：“有呀，出家与在家不是互相隔绝，其间并无鸿沟。”

我又说：“据说你们这个寺院是禅宗曹洞宗的祖庭，我个人酷爱禅宗，讲哲学时也经常论及禅宗。”

她说：“我就因为青年时期有禅宗的思想，喜爱禅宗的高远境界，才走进佛门的。我的父母都支持我出家。我今年四十六岁，正式出家的时间并不长，但是当居士已有三十年了。禅宗讲‘无念’，‘无念’不是‘百物不思’，人不可能做到‘百物不思’，‘无念’就是对日常生活中的眼、耳、口、鼻、身、意‘六识’的对象不执著粘滞。

禅宗不是不讲现实生活，只是不陷入日常生活现实之中。禅宗是中国化的佛教，是把佛教的出世思想与中国传统的入世思想相结合的产物。”

我非常赞同她的话，我说：“禅宗讲‘洒扫应对都是禅’，洒扫应对就是日常生活，禅宗不是要抛弃日常生活，只是讲不要执著于日常生活中的对象不放，要求人从高远处看具体事物，那才有了自由。”

她很高兴地肯定我的话：“是，禅宗就是提倡‘于诸境上心不染’，精神上‘来去自由’，不受尘俗的系缚。我们出家，不是抛弃日常生活，只是为了精神上不受‘系缚’，达到自由”。

我说：“现在连西方人都有信禅宗的。西方后现代主义画家杜尚，就有很多禅宗的思想。”

养立法师不等我把话讲完便说：杜尚我知道，是法国人，我就是在法国读的硕士。

这让我更为感佩，她不仅精通禅宗，而且连西方的文化艺术也都知道得很具体。

我说：“当今社会，市场经济繁荣，这相对于中国过去的贫穷落后来说，是一大进步，应该予以肯定，并继续发展；但也有一大流弊，就是有些人过分执着于经济生活，一味追求物质利益，眼界狭隘，精神空虚；现在不少人进寺庙烧香拜佛，并不是真正为了学习禅宗的境界，而是满脑子都为了乞求金钱私利，与佛实在相去甚远。”

女住持立即回应我说，所以我们要讲佛求道，希望世人在拜佛之时，对自己自私自利的过分物欲，感到“惭愧”，知道“忏悔”。

我说：“你讲得真好，当今社会非常需要这样的教育，你们寺院是否也可以请一些学者来讲讲这方面的学问。”

女住持回答说：“是啊，我们寺院经常请外面的学者来讲学，我们的寺院并不是光念佛经而已。”

时间不觉已到中午，我们一行人起身告别，女住持似意犹未尽，一再留我们吃饭，并希望我日后能有机会在寺院里住几天，她们寺院有比抚州宾馆条件还好的招待所...

离开寺院后，与女住持的对话，久久在我脑海中盘旋，我对僧俗相通的道理，有了更亲切的理解，由此我想到，当今之寺庙，应有意识地办成提高世人精神境界的学院。

从宜黄县回到抚州市区，晚间与抚州领导聚会，我提到与宝积寺女住持的谈话，并特别提到要把宝积寺办成提高世人精神境界的学院，身边的领导立即高兴地响应我：“抚州是古代人文荟萃之地，素有心怀宇宙、崇尚文化的优秀传统，抚州更应该首先带头实施您的这个期望啊。”

我相信抚州会更上层楼，成为一座文化教育高度发展的现代化古城。

【作者简介】

张世英，哲学家。1921年生于湖北武汉一书香门第，从小熟读论孟，中学时修理科，1941年秋考入昆明西南联合大学经济系，后转入哲学系，1949年毕业，取得哲学硕士学位。

曾在南开大学、武汉大学任教，1952年转入北京大学任教至今。其中1959-1966年负责《光明日报》哲学副刊。现任北京大学外国哲学研究所教授，中华全国外国哲学史学会理事，《黑格尔全集》编委。张先生的主要著作有:《论黑格尔的哲学》、《论黑格尔的逻辑学》、《黑格尔〈精神现象学〉评述》、《黑格尔〈小逻辑〉译注》、《论黑格尔的精神哲学》、《欧洲哲学史稿》(合编)、《天人之际--中西哲学的困惑与选择》、《进入澄明之境》、《哲学导论》等。张先生还创办并主编了《德国哲学》和《中西哲学与文化》两种哲学辑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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