狡兔死,走狗不烹:从王船山评宋太祖看他卓绝的历史见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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狡兔死,走狗不烹:从王船山评宋太祖看他卓绝的历史见识

船山先生素来有卓绝的历史见识,这在他的两部著作《读通鉴论》和《宋论》中体现得尤为突出。《读通鉴论》是船山先生在读司马光领头编纂的《资治通鉴》以后,发表的评论,只写到五代之末,没有写宋朝的事情。而船山接着五代以后的评论,继续评论宋朝的政治得失,这里面的思想同样精湛,议论同样震撼人心。我在这里只给大家讲讲船山先生对宋太祖的评价,借此感受一下船山先生的历史见识,到底有多么卓绝。

船山先生在《宋论》一开始,就说宋太祖在特定的历史环境下“接受天命”,经过自己不懈努力,创造了一个中国历史上空前绝后的伟大时代。

宋祖受非常之命,而终以一统天下,于大定,垂及百年, 世称盛治者,何也?

他在一开始就抛出了一个问题,宋太祖在特殊的历史时期,因为黄袍加身当了皇帝,很快平定了天下,使得天下在百年之内达到了历史上前所未有的“盛治”状态,这是什么原因呢?

黄袍加身 资料图

在一般的情况下,我们一向的历史评价,都会说他有天命或者他赶上了好时机,或者再加点他也很努力之类。但是问题会是这么简单吗?船山先生说宋太祖能够做得那么好,其实最重要的还在于他自身,船山用一句话揭示了宋太祖内心深处的隐衷:“唯其惧也。”说宋太祖能把整个国家从混乱的世道中“提拔”出来,把四分五裂的国家重新统一起来,建设成以后319年文明昌盛的历史,靠的是他从一开始就不能释怀的恐惧心理。

恐惧心理有多种多样,但是船山先生这里所讲的宋太祖“惧”,不是一般的害怕,而是一种“恻悱不容自宁之心”。

“不容自宁”,就是说,不是外面的事情搅扰得他不得安宁,而是他自己不让自己安宁。

宋太祖为什么要这样?他自己心理上有什么毛病吗?不是,只是因为他的天下得来的太容易。按照船山先生的说法,宋太祖是“乘如狂之乱卒控扶以起”,就是一帮发疯了的士兵把黄袍披在他身上,就这么轻易当了皇帝,江山来得容易,所以才天天夜不能寐,晚上睡不好觉,怕轻易得来的政权再轻易丢掉。就为了这份心思,宋太祖每天精神高度紧张,经常辗转反侧,夜不成寐地想着如何才能把国家治理好。有关于宋太祖因为害怕丢失天下,而这样励精图治,晚上想问题以至于睡不好觉这个情况,日本有一个研究宋太祖的专家曾经讲过一句话,他说宋太祖有严重的神经质,接近神经病。其实他不太了解宋太祖,他只是看了外在的表现,没有看到宋太祖之所以睡不好觉的根本原因。

船山先生看到了,也看懂了宋太祖。宋太祖不是神经质,而是因为想要励精图治,神经高度紧张,所以才睡不好觉。

宋太祖经常夜里去访问大臣,经常到宰相赵普家里,商量国家大计。宋太祖为什么这样呢?就是因为他害怕丢失江山社稷。但是一般的人害怕江山丢失,采用的办法不一样,不是要求自己励精图治,如何妥善地处置所面临的实际问题。而是整天琢磨如何干掉异己,看谁威胁了自己或者可能威胁到自己政权的存续,然后就把谁砍头杀掉。像明太祖朱元璋、汉高祖刘邦等都是这样,他们大开杀戒,诛戮开国的功臣。他们这样做,也是出于害怕的心理,但是同样是害怕,想法和做法却大不一样。

船山先生说宋太祖,虽然“无赫奕之功”,就是没有赫赫的战功,但是他能“不自废”。宋太祖辗转反侧,使自己不得安宁,他是求诸于自己,他只想自己怎么样才能把天下调理好,好能真正地凝聚大家,而不是因为害怕谁将威胁自己的天下,把谁干掉。

有关于这一点,大家可能会表示怀疑,说那“杯酒释兵权”不是这回事吗?“杯酒释兵权”正表明了宋太祖的仁德。

杯酒释兵权 资料图

汉高祖刘邦无故诛杀韩信、彭越等功臣,朱元璋斩杀的批量更大,他们害怕功臣们夺了自己的江山。宋太祖同样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毕竟武将们的手握兵权,对于新兴的政权,确实是一种很大的威胁。可是他的做法不一样,他把这几个武将找来喝酒,说我跟你们商量点事儿,将来要是有人也像你们对待我一样,把黄袍加在你们身上怎么办?干脆,你们把手上的兵权交出来,到地方去做官,我多给你们点钱,你们多买点地,多买点歌儿舞女,就是多找一些女孩子陪着玩,那个时代允许这样。这样你们也快乐,我也就安心了。将军们自然同意,宋太祖就这样解决了武将的威胁问题。多仁爱,多体贴呀!他没有像汉高祖和明太祖那样,我不跟你商量,只是背地里暗算,诬陷你谋反,然后一个个杀掉。宋太祖免除后患的方式,相比汉高祖和明太祖,可以说是既光明正大,又仁慈关怀,这种做法,在古今中外的历史上,都是绝少见到的。

正因为宋太祖这种“无赫奕之功而能不自废也,无积累之仁而能不自暴也”的做法,导致了他的“兵不血刃而三方夷,刑不姑试而悍将服”的客观效果,大宋朝彻底甩掉了自晚唐、五代以来武将骄横跋扈,朝廷尾大不掉的狼狈局面。由于宋太祖的仁心仁德,所以上天才不厌其烦、不辞辛劳地眷顾他、护佑他。宋太祖不辜负上天对他的“恩赏”,接住并用严格要求自己的方式赢得了上天对他的继续“眷顾”。由于宋太祖“承天之佑,战战栗栗,持志于中而不自溢”,所以才导致了“当世无商、周、汉、唐之主,而天可行其郑重仁民之德以眷命之”。船山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因为宋太祖这么自我努力,自己严格要求自己,所以尽管这个时代里面没有像商汤王、周武王、汉高祖刘邦、唐太宗李世民这样的人物可以一下子出来(他们以前已经积累了德行或者积累了战功,而宋太祖登位前在这些方面都相对欠缺不少),但是,上天却可以把它“看护”并养育天下苍生的重任,寄托在宋太祖身上。把天命给他,让他来代行职责,去代替上天,完成拯救和管理天下苍生的职责。

在船山先生看来,历史上获得最高统治权的方式主要就是两种:一种是先积累了足够的仁德,一种是已经扫平了天下的武装势力,在这样的前提下登上最高统治者的宝座。宋太祖虽然在这两项上都不足备,可是他在行使政治权力的整个过程中,却表现出了上述两者的全部特征。“其宜为天下之君也,抑必然矣”。宋太祖能坐稳天下,乃是通过自己不懈的努力,从而才赢得的上天的奖赏和长时间的“眷顾”。

宋太祖只因为这个长存心中的一个“惧”字,从而坐稳了江山。船山先生继续分析说,宋太祖尽管在当皇帝之前没立下扭转乾坤的功劳,祖上也没有积攒下雄厚的社会实力,但是从他当皇帝以后的全部的举措看来,都是为天下苍生考虑、为国家民族考虑,他体恤天下苍生疾苦,继承优秀历史文化传统,建立文官政治,注重制度建设等等。所有这些表现,足以使他成为真正的“王者”。

站在这个基点上,王船山先生才认定,宋太祖当皇帝后的施政方略——“临御之方”,既不违背当时广大民众心里的愿望,同时也满足了人们对中国历史发展的客观期待,完全有资格成为统御华夏神州的最高统治者。

本文选自王立新教授《船山大传》,原标题为《宋太祖以“惧”得天下》,开篇略有改动,岳麓书社即将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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