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春峰 | 20年前赴台拜谒牟宗三先生墓
国学
国学 > 国风观察 > 正文

金春峰 | 20年前赴台拜谒牟宗三先生墓

1994年4月5日下午第一次到台湾访问中研院中国文化与哲学硏究所,李明辉兄陪同拜访了牟宗三先生。那时先生身体康健,言谈甚旺,不意一年后就离开人世了。1998年我到文哲所作客座研究,心里就念着去牟先生墓地以表达敬念之情。次年3月30日,终于在明辉兄安排带领下,和牟夫人、及林月惠、牟先生的孙女等一起到喜乐园公墓先生的墓地完成了心愿。

牟宗三先生(1909-1995,字离中,山东省栖霞人,祖籍湖北省公安县,被誉为近现代中国最具"原创性"的"智者型"哲学家,现代新儒家的重要代表人物之一。)

大家把鲜花、水果、面包、香烛、纸钱,敬献在先生墓前,焚香磕头,恭敬如礼。月惠更跪拜在坟前,连连敬拜。师生之情可谓深矣。

先生的坟墓,用黑色花岗石砌成,庄严肃穆,立于半山之上,与观音山遥遥相对。明辉说,唐君毅先生的墓就在观音山上。两位先生生前志同道合,性情相契,相互勉励扶持,为中国文化的命脉不断,含辛茹苦,贡献心力;死后又相对相望,像永恒团聚在一起,很令人感到欣慰。

墓很大很宽,中间是主体,牟先生棺椁安放之处,左右并列两块空地。右边的一块种上青草,左边的则空白一片。明辉说,右边象征道,左边象征佛。先生一生以儒为主,融合三家,对释道思想都有长篇巨著进行阐释,步南宋朱子、集儒释道大成之后踵,可谓“江山代有人才出”,不仅体现了中国文化之富有生命活力,亦体现了中国文化之宏伟、开放、融合百家的胸怀。

纪念碑文是蔡仁厚先生写的,概括了牟先生一生的学术成就,表达了牟门学子对先生的景仰、倾慕和无限敬佩之情。这是弟子对先生的赞礼,也是中国学人对中国文化、对儒家思想的赞礼。

孔子

中国儒学的奠基者孔子,生当春秋末年。时值礼崩乐坏,民族文化统绪将临失堕之时,孔子振衰起敝,将毕生精力心血,贡献于民族文化,为中国文化树立起了根基。生前弟子英材群集,死后门人哀思悼念,为庐墓守丧。以布衣而为万世师表,两千多年来,孔子一直活在门人弟子和中国学人的心里,活在中国民族的文化心灵之中,可谓永垂不朽。

二十世纪,世衰道丧,民族文化传统不绝如缕,牟先生和新儒学的前辈及承传者们一起,挺身而出,担当起护卫孔子与民族文化思想的重担。生前弟子环侍,死后弟子捐款出力,立此宏伟墓堂,永表哀思。亦可谓皇天不负有心人,皇天不负中国文化矣。环顾世界,为人师表,能如此者,除牟先生外,举世还有几人?!这是牟先生的安慰,是先生以生命为学问,以儒学、中国文化为担当的人格感召的成功,也是中国文化育人成德之仍然享有生命活力的象征。

《国学集刊》

我接触牟先生的著作,最初是1986年。那时汤一介先生兼任深圳大学教席,筹办国学研究所和《国学集刊》,委我为常务副主编。第一集的文章,即有牟先生的《圆善论》,是汤先生特地在香港亲自拜访先生,得到许可,得以在《国学集刊》上发表的,也是大陆第一次出版先生的著作。当《目录》在《光明日报》登出时,却引来了许多电话,向出版社责问,以致在社内引起了震动。追究下来,问题一直上诉到国家出版局。我自己到出版局向领导陈说原委,得到允许,才顺利出刊。《圆善论》成为我读到的先生的第一篇文章,当时倍感深奥,并没有读懂。1988年到新加坡才有机会读到先生的其他著作。而今牟先生的文章、论著,不仅在大陆广为流传,发生着巨大的影响,1993年还第一次在山东先生老家,举办了牟先生学术研讨会。抚今思昔,形势的变化,还是很令人鼓舞。“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文化交流的东风,将润泽两岸学子的心。

牟先生是把自己的生命和中国传统文化,特别是儒家思想连接在一起的人,对民族文化传统与生命的体悟与热情,使其对之有牢固不拔的信念,坚信这一文化慧命,将可随民族的复兴而日益展现其光彩与青春。当1989年《河殇》在国内风行席卷时,先生曾予以痛批,斥之为把金子当砂石,乃系盲目与无知。痛惜之情,溢于言表。

《新理学》

1994年拜访时,我曾提到《河殇》,谈到冯友兰先生的《新理学》与朱熹研究,向先生请益。当我把话题转到此地出版社在出版学者的“治学经验谈”,希望先生也能写一本供后辈学习时,先生说,我以前的学术经历,已在《五十自述》中作了论述。五十以后,在香港教学时期,都呈现于一册一册的论著之中,人们可以研究,不必再写。我以前孤陋寡闻,不知有此自述著作。访问后,赶快在三民书局买了一本。阅读之后,对先生更增加了了解与敬意。而印象深刻、久久不能忘怀的,是书中处处流露与充溢着先生的“高狂”与愤世嫉俗之情。

“五四”以后,学术界的潮流唯西方之马首是瞻,民族文化之传统生命,遭到砍伤、中断。举世昏昏,唯我独醒,牟先生的孤独感与高狂之情,是由此激发的。先生曾沉痛地说:

“宗教是一民族文化生命之最深处、最根源处之表现,亦是一文化生命之最慧命之最高表现。吾华族有最独特、最根源之慧命,不于此而讨安身立命,立宗立教,以自肯其大信,割切其根而从摩西耶和华犹太民族之历史以数人家珍,是自卑自贱而甘于为国际游魂随风而飘荡者也。”

“治历史者,专以考据为史学。……其头脑皆成无色者,其心灵皆成光板者,无性无情,无仁无义,只印上一些事件之黑点。此之谓科学方法之用于史,其结果……成为历史意识、文化意识之断灭,成为悲情慧命之斩绝。”

故牟先生一生念念不忘、并用以自勉的,是“在客观实践中复活创造的文化生命,本自本自根的创造的文化生命以建设近代化的新中国。”他把自己的心血贡献给了这一信念与使命,取得了巨大成绩。现在,先生虽然逝去了,但这一信念却在激励与鼓舞更多的后辈学人,奋然而前行。

牟先生的著作,体系博大,钩赜索隐,思辩精深。我虽不同意牟先生论著所写下的一切,如对朱熹的看法;但先生对王阳明的“致良知教”的极精辟、清晰的剖析;对孔孟精神在于挺立道德主体的论述;对老子与魏晋玄学之核心为“境界”思想的分析;对圣父圣灵圣子三位一体,而孔子更为圆成的剖析,都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启发很大。牟先生为之贡献生命的这一信念与使命感,也是鼓励我前行的力量。十年来,在飘荡流离中,能块坐穷山,拳拳自勉,不使生命完全虚掷,前辈学人包括牟先生之言传身教,与夫精神启迪,实是重大的力量源泉。俯思默念,看着先生长眠于此的巍巍青山,想其睥睨流俗世风的傲骨,其挽狂澜于既倒的勇气,其在学术上不倦沉思,强毅奋发,深入探索的精神,及为民族文化生命培育后学的热情,奋发自勉之情,就不断在心底涌起。

牟先生可以无愧地安息了。在此宝岛青山、中华文化培育成长之地,牟先生及为之贡献生命的文化,将永远青翠繁盛,与蓝天白云、高山流水、鸟语花香同在。

仪封人说:“二三子何患于丧乎?天将以夫子为木铎。”先生平生所赞赏再三的这一“人间最庄严、最美的呼声”,将伴随鸟语花香,在这里,在海峡两岸,以至在世界之山河大地中,永远回响。

先生是不会寂寞的。

1999年清明节后

*作者金春峰,当代哲学家,中国文化书院导师。本文写于1999年,原标题《初访台湾(二)国学、传统文化与台湾》,编辑刊发时有少量改动。

亲爱的凤凰网用户:

您当前使用的浏览器版本过低,导致网站不能正常访问,建议升级浏览器

第三方浏览器推荐:

谷歌(Chrome)浏览器 下载

360安全浏览器 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