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长卿:一个财经系官员的诗歌之旅(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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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长卿:一个财经系官员的诗歌之旅(下)

在刘晏帮助下,刘长卿很快进入盐铁司系统,我们推测他是从基层巡官做起,历经推官、判官,一直做到了留后。

巡官是盐铁司的基层官员,负责处理日常事务,推官则是中阶官员,具有某些事务的决定权,判官更是盐铁司的重要主官,留后则专掌一方,权力特重。从刘长卿的诗文中,可以看到他曾有相当长一段时间往来于湖南、湖北等地,巡查、督促税赋征收和转运事宜。

正因为盐铁司系统有一定的监察职能,所以一部分巡官、推官兼有御史台官衔,也就是所谓外台御史,现在可以把《新唐书》记载的刘长卿履历表重新摆出来:

“至德监察御史,以检校祠部员外郎为转运使判官,知淮西鄂岳转运留后。”

考虑到《新唐书》胡乱书写唐人官衔的情况比较多,根据当时的官制惯例,重新整理一下这段话,可以得到相对靠近真相的答案。

刘长卿以县尉起家,进入盐铁司系统之后,带宪衔出任巡官、推官,所以他是在盐铁司里升任的监察御史和殿中侍御史,然后以检校员外郎担任判官,直至知淮西鄂岳转运留后。

这也是刘长卿一生中官做得最顺畅的时候。

这些看上去不怎么高阶的职务,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

一是政治地位高。监察御史、殿中侍御史之类的宪官,隶属于御史台,威权颇重,轻易不授官,刘长卿始终在地方任职,依靠盐铁司这块大牌子,从县尉升至郎官,仅仅只用了十来年,而且他的职位属于中枢直辖,绝非地方官可以比肩,这在唐代前期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二是权势大,淮西鄂岳转运留后这个职位,别的史书没有记载,从盐铁司的整体布局来看,鄂岳一带是整个转运事业的起点,早在开辟粮食物资转运线之前,刘晏曾经给元载写过一封信,是唐文中的名篇,写得极为精彩,其中提及:

“潭、衡、桂阳必多积谷,关辅汲汲,只缘兵粮。漕引潇、湘、洞庭,万里几日,沦波卦席,西指长安。三秦之人,待此而饱;六军之众,待此而强。天子无侧席之忧,都人见泛舟之役;四方旅拒者可以破胆,三河流离者于兹请命。”

刘长卿上溯湘江,往来洞庭,正是在执行刘晏与元载商定的这一粮食转运方案。如果说中枢权力架构相对复杂,有很多不可控的因素,那么地方的权力结构要简单多了,兵和钱就是两大硬通货,刘长卿能执掌整个长江中游地区以至淮西的赋税,拥有的权力要比一般的地方官员大得多。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点,当然是有钱。盐铁司使院待遇本就高于其他机构,明里暗里过手的资金想必很不少,光就薪酬而言,刘长卿比在京的官员要高出一截——战乱之际,京官可是经常发不出工资的。

整个盐铁司系统的贪墨情况也很严重,宰相元载后来以贪污罢相,抄家时,仅胡椒就有八百余石,中外贸易很长一段时间内由盐铁司管理,且元载与盐铁司最高主管刘晏关系密切,所以这八百石胡椒很有可能是从盐铁司系统来到元载手里的。

指控贪污,也成了政敌打击盐铁司系统官员的一大利器,刘长卿遭受的第二次冤案,正与此相关。

唐代宗大历八年(773年),鄂岳地区设置了第一任观察使,管理鄂、岳、沔三州,太仆卿吴仲孺出任鄂州刺史、鄂岳沔三州团练观察等使。吴仲孺其名不著,来头却不小——他是大唐中兴第一功臣郭子仪的女婿。

从刘长卿的诗中可以知道,鄂岳淮西转运使院设置在武昌,而鄂岳沔观察使的治所也在武昌,前者是中央直属的财经机构,后者是鄂岳沔地方的政府机关,两者之间要发生矛盾,还真是再容易不过。

无论是职务还是背景,刘长卿都不占优势,他被吴仲孺诬以贪墨二十万贯,这起案子在当时颇有名,屡屡被人提起,也是借助于这些冗余信息,我们才大致了解到基本案情。

当时员外郎一个月的俸料约18贯,算下来一年有216贯,按吴仲孺的说法,刘长卿相当于贪污了近一千年的工资,这个数额非常惊人,即便在盐铁司系统内也很有分量,假如情况属实,刘长卿必然会被判处极刑。

很明显,吴仲孺直接威胁到了刘长卿,还将他下到狱中,所幸朝中派出监察御史苗丕清查此案,还了刘长卿一个清白——他只是被贬官睦州司马。案情推覆之后,死里逃生的刘长卿曾写过一首诗送给秉公办案的苗丕,开始几句写道:

地远心难达,天高谤易成。羊肠留覆辙,虎口脱余生。

直氏偷金枉,于家决狱明。一言知己重,片议杀身轻。

刘长卿用上了羊肠覆辙、虎口余生这样的字眼,可见当时情形确实危险到了极点。关于此案还有一个很有意思的背景:大历九年前后,久秉大权的元载开始被唐代宗厌弃,这时朝廷却要依赖郭子仪防守吐蕃,吴仲孺作为观察使,统揽鄂岳地方的民政,势必会和盐铁司系统设置的使院冲突。有资料称吴仲孺想捞钱而刘长卿不答应,印证了双方存在矛盾,此后鄂岳使院不再见诸史料,很可能是在这次冲突之后取消了。

刘长卿既然是清白的,为何又贬官睦州司马呢?很可能是朝廷要卖给郭子仪一个面子,所以依旧将刘长卿贬官,当然,刘长卿也未必清廉,他从鄂岳归来等待案件复审,即抽空在宜兴阳羡山营建了碧涧别墅,用的当然是盐铁司积攒下来的财富。

正是在宜兴这段时间,他写下了那首著名的《逢雪宿芙蓉山主人》,“风雪夜归人”一语,既是写实,又何尝不是刘长卿的自况。

苗丕将案件审覆之后,刘长卿赴睦州担任司马——因为是贬官,带有责罚成分,所以刘长卿必须去任职,他随后在风景优美的新安江边度过了三四年时光。

德宗建中二年,刘长卿升任随州刺史,他在睦州安排了次女的婚事之后,启程前往随州。

刘长卿确实官运很差,建中二年六月,山南东道节度使梁崇义反叛,朝廷派淮西节度使李希烈前往征讨,随州属于山南东道,位于作战区域之内,因为年成不好,大涝大旱,李希烈一度停止进攻,还要求刘长卿征收赋税以供军用,尽管理财是刘长卿的强项,这种涸泽而渔的做法,也让他痛苦不堪,为此曾写诗给李希烈的幕僚求情。

更糟糕的事情发生在第二年,李希烈击败梁崇义之后,变得桀骜不驯,随后反叛唐朝,随州落入李希烈部将赵季昌手中,刘长卿逃离随州,前往淮南,他的刺史职务自然也就取消掉了。

储仲君先生认为,刘长卿失官之后,在淮南节度使杜亚的府中做幕僚,有刘诗《避地江东留别淮南使院诸公》、《更被奏留淮南送从弟罢使江东》为证,但刘长卿此前官至随州刺史,虽然因特殊情况失官,以正印官赴节度使幕职,似乎不太合理,且杜亚迟至兴元元年才接替陈少游任淮南节度使,时间上也差了约一两年。

时任汴东水路运、两税、盐铁使的包佶,与刘长卿既是旧交,又是盐铁司系统的老同事,刘长卿继续回到盐铁司系统任职,倒是更有可能一些。刘诗中的“淮南使院”指的就是盐铁司设在淮南的使院,将刘长卿奏留扬州的,也许就是包佶。

建中四年年底,淮南节度使陈少游以备战李希烈为由,要求包佶提供二百万贯军资,遭到拒绝后,陈少游直接动手抢,攘夺包佶监管的大批财物,以及盐铁司属卒三千人,从这里也可以看出盐铁司财力之雄厚。这几乎是之前吴仲孺诬奏刘长卿事件的翻版,只是性质更为恶劣而已。我疑心《避地江东留别淮南使院诸公》作于此时,如果淮南一切正常的话,他是无需“避地江东”的,正因为陈少游几乎摧毁了淮南使院,所以他才躲回了江东。

再往后,刘长卿的生平就很难查实了,他似乎没有儿子,两个女儿分别嫁给了崔真甫和李穆,他可能凭借关系,将两个女婿都运作到了淮南盐铁司系统中任职。

刘长卿一辈子没做过唐人眼中的大官,他任职盐铁司多年,生活应该过得不错,相比惨兮兮的李白、杜甫,要稳定、富足得多,有一个安定的晚年。

这些都不重要,大家还记住了他的诗,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个冬天,多少个雪夜,人们会想起刘长卿,想起了他写的“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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