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立新|历史上的神医华佗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尽管《三国演义》中的华佗，跟历史上实际的华佗有一些事实上的出入，但华佗作为神医的美名，却主要是通过《三国演义》传播出来的，所以，后世的中国人在这一点上都得感谢罗贯中这位湖海散人。

华佗确实是位了不起的医生，《后汉书》和《三国志》里都有他的传记，《后汉书》的传记在《方术传》里，《三国志》的传记在《方技传》中。

华佗“年且百岁而貌有壮容”，《三国演义》说他因为要用外科手术的方式给曹操看头风病，曹操怀疑他要借机谋害自己替关羽报仇，所以把他下狱治死了。“‘某有一法，先饮麻沸汤，然后用利斧砍开脑袋，取出风涎，方可除根。’操大怒：‘汝欲杀孤耶！’……呼左右拿下狱中拷问。”这段说法显然是为了吸人眼球，增强小说的阅读效果，与历史事实不符。真实的情况是因为华佗不给曹操看病才丢了性命。因为曹操的头风病是个长期的慢性病，经常会发作，华佗不想总呆在他身边，就谎称有家书，说妻在家中生病，请假回去了。曹操几次敦促，都没有再来，又委托地方官去查验，说如果华妻真有病，就送他40斛小豆，如果诈称妻病不来，就把他抓来下狱。华佗就这样被关进了许都的监牢里。

挟天子以令诸侯，不能算是曹操的罪恶；因为一时生气杀了华佗，似乎也在情理之中，但他在杀华佗前说的那句话，确实有些恶极难赦。

因为荀彧（《演义》说是贾诩）为华佗求情，说华佗技术高，留着他可以看病。曹操气急败坏地说了一句狠毒的话：看病非得找他？“天下当无此鼠辈耶？”北方现在也有类似的话语，叫“缺他这个鸡籽还做不成蛋糕了？”但是曹操使用了“鼠辈”两字，太过恶劣，而且前面还用了个“此”字！因为这里的“此”字不是“他”的意思，而是“像他这样的”意思，这就指向了所有的医生，天下行医者在他的心目中只不过都是一些像华佗一样的“鼠辈”，骂得范围过宽，藐视了医生整个的行业。

这可是正史《三国志》里的话语，《演义》中反倒没用这种说法。曹操恨华佗藐视自己可以，但他这一句恶骂，却超出了个人之间的恩怨，让人感到所有医生在领导心目中的地位实在太低，领导们太不把医生当人，事实上往往真是如此。本传说华佗“为人性恶，难得意，且耻以医见业。”这是《后汉书》的说法，这句话不易理解，是说华佗品行恶劣，欲壑难填，很难使他感到满意，而且本身也不愿意行医吗？《三国志》的说法相对温和，也相对清楚明白一些：“本作士人，以医见业，意常自悔。”意思很明显，是说华佗本来是想读书做官，后来因为擅长治病就被大家当成了医生，自己也慢慢干起了行医治病的行当，但在心理上并不情愿，还是想着当官好。其实这点不难理解，在官本位的中国文化氛围里生存，所有的医生如果有机会当卫生局长，喝茶、看报、聊天，还能指手画脚，谁都不愿意继续在一线上为患者看病。现代都如此，古代的情况自然更严重。

《后汉书》作者的用语，明显是指责华佗的人品，曹操的话语可以用来帮助这样的了解。杀了华佗之后，曹操说：“小人养吾病，欲以自重，然吾不杀此子，亦终当不为我断此根源也。”说华佗故意不给他除去病根，好让曹操始终倚重他。但就算留着他，他也不会为我除去病根。曹操的这种说法，很可能是《后汉书》说华佗“为人性恶，难得意”的根据。不过这是官家的评价。作为民间学者，我宁愿将华佗的“为人性恶”，理解为性格隔路或者脾气不好。虽然有本领，但他不想当那种只是被人使唤而不是被人真正重视的医生，所以想放弃这种职业，回到本来愿望的道路上去做官，这一点都不奇怪，更谈不上“为人性恶”。“为人性恶”这种说法放到华佗身上显然不适合。做这种理解的根据，是因为华佗为那么多人热诚尽心地治病疗疾，没有出现过一次失误；故意利用医术害人，跟他更是一点边儿都沾不着。就算对曹操，虽然不想长期守在他身边做领导的专门保健医师，也未必就是“不欲除根，借以自重”。这只是曹操个人的想法，曹操生性多疑，又得罪了那么多人，有这种想法也在情理之中。但就华佗而言，可能曹丞相的头风病是种慢性病，确实无法除根，只能在发作时用药缓解。这是医学，曹操不懂，虽然他懂政治、军事和文学。

曹操虽然杀了华佗，当时解了心头之恨，但后来却后悔不已。他的小儿子曹冲十三岁就得病死掉了，他很喜欢这个儿子，这个儿子不仅聪颖过人，而且心地善良。七八岁就能想出成人想不出的办法去称量大象的体重。曹冲的夭折太让曹操伤心，那时他想起了华佗，要是不杀华佗，曹冲可能就会得救：“吾悔杀华佗，令此儿强死也。”因为杀了华佗，没人能治曹冲的病，眼睁睁看着他硬挺着死去了。曹操实在受不了，才说出了上面的话语。曹操的后悔，可以帮助我们翻转《后汉书》对华佗“为人性恶”的评价，如果曹操果真认定华佗用心险恶，他便不会想象华佗若在会去救活儿子的性命。所以，就算《后汉书》说华佗“为人性恶”，专指用心不良，那也不过是一己或一时的偏见。帮助掌权的政治大咖朝小萝卜头身上泼脏水，历史学家有意无意间也会帮闲，范晔这段关于华佗“为人性恶”的说法，大约应该属于这类情况。 

华佗是欺骗了曹操，但他没有欺骗过他的病患。有关华佗行医，《后汉书》和《三国志》的记载差不多，捡几则放在这里，让读者朋友们约略了解一下。

华佗是儿科专家。

山东临朐县陈叔山两岁的儿子患痢疾，下痢前先哭，身体日渐消瘦。华佗诊断结论，是由于母亲的乳汁里有寒气，开了一副药，叫四物女宛丸，服食后十天病除。

华佗是妇产科专家。

甘陵郡国相夫人有娠六月，腹痛不安。华佗把脉，确诊“胎儿已死”，使其家人摸腹，若在左侧则是男婴，若在右侧便是女婴。摸在左侧，服食华佗所开汤药，腹痛难忍，因胎儿已死不能自出，华佗令人帮助取出，果然是个“男形”，身体已呈黑色。

华佗是内科专家。

府尹倪寻和李延，两人患了同样病状，头痛发烧。华佗给倪寻吃泻药，而让李延发汗。两人病除后，人问为何同样病状用不同方法医治？华佗说：“倪寻外实内虚”、“李延内实外虚”。

华佗是防蜂螫、蚊虫叮咬专家。

彭城夫人夜如厕，蜂螫其手，红肿疼痛，不能入眠，夜里找到华佗，开了一副汤药，熬成晾温，让患者置手其中，止住痛痒，进入睡眠，第二天早晨便无症状。

华佗是外科专家。

一位官员很长时间身体不适，华佗说“君病深，当破腹取。可就算取出，也只能活十年。身体不舒服并不要紧，治不治都行，坚持一下，十年以后寿命到了，病也不用治了。”这位不舒服得厉害，非要治疗，做完外科手术。病患不舒服感觉消失，但十年之后还是死了，并不是因为这个病症。

华佗是寄生虫病理学专家。

华佗路上遇见一个人，感觉喉咙被堵住了，非常想吃东西却难以下咽。华佗听了听他呻吟的声音，看了看脸色，让他去路边一家小餐馆里讨要醋泡大蒜泥，喝三升即可。华佗转身走了，还没回到家里，这人已乘车先到了华佗家，将吐出的“一枚蛇”送到家中。华佗孙子领这个人看家里墙上挂着同样的“蛇”，竟有数十条，患者惊服。这位患者所吐的“蛇”，应该就是今天的绦虫或蛔虫。

华佗是病理学与心理学关系研究专家。

一位郡守病了，华佗看了以后，感觉只要让他愤怒一下，就能把病毒喷出来。收了银子之后什么药也没开，留了一封信，把患者骂了一顿。患者看后非常生气，破口大骂了一场，吐了几升黑血，病状瞬间消失。

华佗是肺病和肛肠科专家。

有位李将军被咳嗽所苦，昼夜不寐，偶或还咳出脓血，自己怀疑可能病在肺部。华佗看后确定为梗阻性肠炎，开了两钱粉末状药散。告诉病患吃了会吐两升左右脓血，之后好好保养，一月内会有起色，一年内可健壮如前。但是18年以后还会犯，犯是还得吃这种药两钱。华佗又多留了两钱药散，转身而去。果如其言。但是几年以后，李将军族中有人得了同样的病症，把两钱药散讨去吃了，病也好了。可是18年后，李将军旧病复发，其时华佗已被曹操收监，李将军得不到药散，果然死了。

有关华佗医病，诊断某病患因为耽误了有效治疗期限已无法救治，几日内会死之类，《后汉书》和《三国志》都记载了一些，就不在这里一一列举了。

华佗还对人体和生命的关系，有很充分的了解和认识，他懂得天人之间的真实关系。“究天人之际”，往往仅仅被看成人间政治治理与自然界变化之间的关系，其实这种看法常常带有很多附会成分，而有关人体病变和自然季候变迁、饮食、作息习惯和工作密度、强度等，才更有紧密的联系，也才更应当被看做“究天人之际”的主要思考取向。

身体不但需要能量补充，同时也需要适量的运动，因为生命是活的自然系统。华佗对此有真切认识。华佗发明五禽戏，教导人们经常运动，保持身体健康。华佗认为，运动量过急、过大，与不运动一样，都会伤害身体的健康。因为人的身体既然是自然的事物，它就会像其他自然事物一样，有自己的活动幅度和程度的限制，五禽戏的运动量不大不小，不紧不慢，相对比较适宜。这是华佗的实实在在的经验智慧。

创造五禽戏，说明华佗还是运动学和保健学专家。

上述事实表明，华佗确实一位世间难得的医学全才。

【作者简介】

王立新，思想史学者、深圳大学文学院哲学系教授、中国哲学博士导师，深圳大学中国传统文化创造转化研究所所长。

长期从事中国古典哲学和中国传统文化的教学与研究，著有《胡宏》《开创时期的湖湘学派》《王立新讲<论语>》《船山大传》《理学开山周敦颐》《从胡文定到王船山》《大宋真天子》《思想引领人生》《建宋——赵匡胤的奋斗》等著作，发表各类文章近千篇。

先后于湖南教育电视台湖湘讲堂、湖南人民广播电台、凤凰网、中央电视台百家讲坛、台湾教育广播电台、衡阳石鼓书院大讲堂、《天津日报》“超阅大讲堂”等视、音、纸、网类媒体，两岸数十所大专院校，全国数十家图书馆以及民间书院等机构，讲说中国思想、文化数百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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