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徵明，愈老愈妙

明 文徵明 品茶图

文字 | 谁最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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宅居在家的日子，时间如白驹过隙，不知你是否亦有同感？

2020年，不知不觉已来到三月，一场疫情，让我们过上了平时理想的“闲”生活。一方小小的天地，每日三餐，生活被过到极简，对时间的感知也随之而变得模糊，只知时间在流动，不知时间为何时。

素求功利与时间管理的时代，这样对时间消耗，可能已让许多人感到焦灼。如今细想，李笑来的《与时间做朋友》一书写得极有道理。 与生活做和解，与时间做朋友，或许是当下的每个人，都需要学习的课题。

明 文徵明 携琴访友图

明朝时期，江南四大才子的文徵明，便是一位一生都在与时间做朋友的人。他越老，活的越妙，当初那些风头才华均远超他的人，最终却没有谁能活到他的高龄，企及他的艺术成就。过往读文徵明，读的是他的才情，今日再读文徵明，却读出了他生活的奧秘，那就是：守得住，慢慢来。

明人冯梦龙说：“人有早成，也有晚达。早成者未必成，晚达者未必不达。”

江南四才子中，文徵明是最笨的，也是资质最平平的。他2岁不会说话，6岁站立不稳，9岁口齿不清。很多人都认为这个孩子是个弱智儿，但他的父亲却始终相信他是个大器晚成的人。最后，父亲的话也应验了。

文徵明的人生，其实是从58岁才开始的，那一年，他的这颗星星才终于开始熠熠生辉。58岁之前，他和古代的大多数文人一样，都有兼济天下的儒家理想，有入仕的情结，为此，他考了九次科举，均未中。直到五十四岁时，才因友人举荐，入朝为官。可进入了官场之后，他才知道自己大半辈子的追求是错误的，官场的权斗，根本不适合自己。煎熬了三年零九个月的他，选择辞官回乡。

回乡后，仕途绝望的文徵明，并没有心灰意冷。他反而认知到，书画才是自己的归途。于是，时年已58岁的他，开始了新的人生，全情全意地投入到书画的创作中。

绝望，其实有两面。一面是堕向深渊的单程票，一面却是打开另一扇门的金钥匙。可是很多人，往往只看到了一面。

明 文徵明 兰竹图

后来，文徵明成为了江南艺术圈的盟主，主宰江南文坛三十多年，他将文人画推向了新的高度。并带领吴门画派，逐渐取代了当时的宫廷绘画和“浙派”，占据主宰地位。他所培养的艺术才俊，影响波及明清两代。

牛津大学艺术史教授柯律格说，16—18世纪的300年间，文徵明在中国的影响力，相当于欧洲文艺复兴时期的米开朗琪罗。

文徵明，在58岁后，才开启了真正的绚烂。但今日的我们，却总是期望，自己在三十岁之前便能拥有一切。如果将财富、地位、名声作为衡量一个生命的标准时，那文徵明，该是大大的不及格。可若他也将这些作为衡量自己的标准，与他人比较时，后世也就不会出现能将小楷写到化境之人的一代宗师。

早年时曾听闻一句话：世事多舛，你来何干？这个问题，或许是现在正在经历时疫的我们，都该追问自己的一个问题。剥离掉一切外界赋予你的定位和枷锁，隔离开所有父母长辈试图左右你的声音，忘掉全部信息输出给你的价值判断，你是谁？余生很长，不要着急给自己下结论。

年少时看《射雕英雄传》，总觉得金庸写郭靖这个人物，是照着文徵明的模子套出来的。一样平庸的特质、一样老实与勤奋、一样有被对比的天才好友，一样前半生平平无奇，后半生声名卓卓。郭靖后来被武林尊为“天下第一侠士”，而文徵明，待到90岁而逝时，已然是画史上的“一代宗师”、书法史上的“明朝第一人”。

文徵明《跋唐人双钩万岁通天帖》局部

极爱文徵明的书画，尤其是他晚年的作品。他年轻时的小楷工整娟秀，晚年的作品灵活多变，清明通达。他的画里， 没有愤怒，没有悲伤，没有狂喜， 没有宗教情绪，也没有哲学思索。 只有闲适的小人儿，在山水间逛吃逛吃。 和其它山水画作里点缀的小人儿不同， 他的小人儿是活泼泼的，好象就在画里生活，一看就让人欢喜。

《赤壁图》局部

文徵明《跋唐人双钩万岁通天帖》局部

众所周知的“竹子定律”:竹子用了四年时间，仅仅长了3cm。但从第五年开始，它会以每天30cm的速度疯狂地生长，六周时间，就能长到15米。其实，在前面的四年，竹子不是没有生长，它只是将根在土壤里延伸了数百平米。

明 文徵明 墨竹图

文徵明的书画也是这样。他19岁时，因被老师批评字写得太丑，而发奋努力，每天坚持练习写《千字文》，一天写十遍，并将晨起练字的习惯一直保持到九十岁。后来，在他归乡后的三十二年，他的书法就像那快要长到15米的竹子一样，渐渐地臻入化境。待到八十至九十岁时，他的书法成温纯精绝之境，登峰造极。

文徵明《偶适溪楼帖》局部

文徵明行书《滕王阁序》局部

时间，对文徵明来说，从来不是一个与之竞赛的对象，而是一个用心对待的好朋友，是一个积蓄能量的容器。即使已至耋耄之年，他还是会用数月，甚至数年，来完成一幅作品。《松壑飞泉图》，他历时5年完成，十日画一山，五日画一水。《桃源问津图》，绘制了很久的作品，待到完成时，他都已经八十五岁了。

《桃源问津图》局部

不焦急，不比较，于时间里积蓄，于青灯古卷下精进，在自己的时间轮里缓慢而有秩序的生长着，我想，这也许就是文徵明能盖过所有同时代的才子，成为一代宗师的真相吧。

明 文徵明 古木寒泉图

曾经在知乎上，看到过一个很多网友关注的话题，什么是大器晚成？有位答主回答的很好：“所谓大器晚成，重点不是“晚”字，而是“大”字。首先你要当得起大器，具备成为大器的条件，哪怕这些条件暂时不够具备，你也要知道该怎么样去争取这些条件”。在我看来，争取“大”的条件便是“晚”，但“晚”不是指年龄，而是指时间。大器晚成，一是能耐得住长远时间里的雕琢与精进，二是能与当下的时间成为好朋友，不急不躁，用心对待。

如果说古代也评选“德艺双馨”的艺术家，李白、赵孟頫、唐寅等人的名气与成就虽大，能否入选却尚存悬念。而文徵明却大有可能高票当选，年高德劭、德高望重，这些桂冠戴在文徵明的头上可谓恰如其分。

明 文徵明 千岩竞秀

文徵明晚年名满天下，声望极高，是苏州乃至整个江南文坛的盟主。然而，尽管他已是彪炳千秋的一代宗师，大家最感念的，却是他的人品。

《玉兰图》局部

晚年的文徵明，声名如日中天，求画者络绎不绝，可他的生活却依旧清贫。因为他给自己立下规则：不为藩王、权贵、外来使者作画。但若有邻里亲友来求画，无论带来多不值钱的土特产，他一概来者不拒。文徵明替人写字作画所收受的礼物，基本都是普通的生活用品，而这些仅能作为他的日常开支。所以，他晚年生活清贫，有时候不得已，还要向富有的朋友借米度日。

《山水诗画册》

当时，他的书画太有名了，导致市场上出现了大量的赝品伪作。曾有人当场揪住作伪者，告到文徵明那里，他却说道：此人的才艺不在我之下，我不过比他名气大一点而已。全然不放心上，也不予以追究。甚至后来作伪者拿着伪作，要他签名盖章时，他也会欣然应允。

明 文徵明 绿荫草堂

弟子不解，文徵明解释说：“凡是有能力收购字画的，必然是家里有余财的富贵人家。而出卖字画的，一定是因为家境困难，急需用钱。若因为我一句话而导致双方无法成交，卖字画的人家不是更要陷入困境了么？”对于名利，文徵明看得很淡，他反而时时处处会为他人考虑。

《浒溪草堂图》局部

常听人说，人活到极致，是素与淡。动若清风，静如秋水，心容世事而不争，意纳万物且自明。种种浮华过眼，犹如石沉大海，瞬间融合于宽和的心境之中。只是自古以来，很少有人能够做到这样。但是文徵明，却在他的晚年，活到了这种极致。

明 文徵明 万木已枯枝

九十岁那年，刚过了雨水的那一天，他正为御史严杰的母亲写墓志，写到一半的时候，搁下了笔，端然坐正，静静地去世了。从此，世间再无文徵明。

图片 | @子夜鸟PHOTO

张爱玲说：出名要趁早。然而出名再早，怎奈晚景凄凉。谁玩到最后，谁才玩得最好。人生那么长，着什么急呢，像文徵明那样，一步步，一寸寸，一点点，一天天，慢慢来，多好。

明 文徵明 秋葵折枝图

季羡林先生说：人生在世一百年，天天有些小麻烦。最好办法是不理，只等秋风过耳边。

人生很长，愿你当下所有烦恼转瞬间皆为过眼云烟。做一个守住生活的人，越活越妙。

编辑丨途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