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章|年兽变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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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唤“年”的怪兽究竟是恶兽还是益兽?

近年,学者们在民国以来的报章中搜集到相当数量的年兽故事,以为最早大约可以追溯至20世纪30年代。祝淳翔的《年兽传说探源》据孙玉声《沪壖话旧录·岁时风俗之回忆》一文(刊1933年1月17日郑逸梅所编报纸《金刚钻》),猜测年兽或许起源于紫微星年画中的神兽,随后扭曲变形,衍生出多种版本。

其实,把紫微星年画中“似狗非狗之兽”当作年兽,很可能只是众多年兽故事的早期类型之一。年兽故事长期在民间口头流传,一直没有比较权威的文字记录。除了最基本的叙事结构以外,各种年兽传说呈现出多元化的故事要素,甚至连年兽的形貌也千奇百怪。祝淳翔提到,1973年有位民俗学家朱介凡曾经质疑“年为怪兽”的传说,这正是年兽故事尚未定型的一种表现。1978年,原籍广东潮阳的作家萧遥天将他从1952年至1977年的报刊元旦专栏结集为《年兽与图腾崇拜》,在新加坡出版发行。书名中“年兽”二字并非今日所说的年兽,而是指十二生肖,该书正文也是对应的十二篇——如果当时年兽观念已经被普遍接受,自然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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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十年来,年兽故事的讲述时断时续,不绝若线。我们今天所了解的年兽,应当是这一故事在更为晚近的时期再次泛起的结果。媒体的力量激化了这个过程。其中《人民日报》1980年2月16日刊登的《过年的传说和风俗》,对于助推年兽故事的壮大,起到不容忽视的作用。

1981年春节,广州市群众艺术馆编印了一本名为《春节集趣》的小册子,在谈及春节的起源及传说时,既根据古籍、文物等历史资料正确介绍了有关“年”的知识,又将年兽故事作为传说收录,不过在最后加上了一段批判性的话语,认为这个故事只是民间的神话传说罢了,毫无科学根据。次年,陕西某县文化馆馆长马宏智编著的《年节趣话》中,也记载了叫做“年”的猛兽,且像《申报》文章《过年的传说》(刊1939年12月31日)一样,把年兽带来的灾祸与“年关”联系在一起。之后,由广西学者罗启荣等人编著的《中国年节》中,年兽也跻身其中,而且在讲到广东舞狮起源时,提到了明朝初年佛山地区出现的怪兽,尽管这一怪兽并不叫“年”,但其出现的时间、恶行与结局都与年兽高度相近,仿佛显示年兽故事有着不同的区域色彩。在上世纪80年代,有很多宣讲民俗文化的通俗书籍都记载了大同小异的年兽故事。经由文字整理,本来分散各地的大众知识被拼凑起来,披上统一标识,变得更加广泛流行。

几乎可以肯定与此同步进行的是,记录者在故事中加入了一些自己的创作元素,不断丰富着年兽故事。最明显的是1981年的一个案例,童话作家郭明志发表《“年”除“夕”的故事》,年兽变成了正面形象,来到人间铲除另一只名叫“夕”的恶兽。从主题上可以说,我们在此找到了前些年的动画片《年兽大作战》的一个远源。而且在1984、1985年,以这篇童话为基础,作家和文艺工作者又接连创作出剪纸动画片《除夕的故事》和儿童连环画《“年”除“夕”的故事》。原来在上世纪80年代,年兽故事已经完成了从印刷媒体向影像媒体扩散,且在新的媒介中,逐渐变得可爱温情。年兽由此获得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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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兽本身并非具有深厚文化底蕴的中华文明精神标识,却并不妨碍它成为能吸引人的文旅IP、商业IP,满足大众需求。多年来,一直有研究者尝试从民俗学视角坐实年兽故事,也陆续有研究者从历史、文献的角度“打假”年兽神话。而一波又一波的年兽故事在大众媒体特别是儿童读物中大流行,无情抵消了后者的学理努力。除了前述2016年的《年兽大作战》之外,还有2024年的微短剧《小年兽与捉妖师》等等,塑造出与大多数文字记录中完全不同的年兽形象。在现代传媒的助力下,年兽总如春风吹又生,作为一个能够不停扩充内涵的形象,提供民俗元素,参与多种多样的故事创作。何况新的表现手法和艺术形式层出不穷,使用Midjourney等图像生成人工智能制作新时代的年兽形象、基于Unity3D游戏开发平台设计年兽传说游戏正在进行。或许,小时候读着年兽童话、看着年兽卡通、玩着年兽游戏的孩子们长大了,又把它讲给他们的孩子,一代代孩子会当真以为这个“萌兽”早已有之。这种叙事的角力可说是一种有趣的文化现象。

天文史学家徐凤先曾写过一篇题为《流行观念与史事之辨:从“年”的由来说开》的论文来证伪“年是一种怪兽”的观念,可她也禁不住设想公元4017年的考古学家会发掘出一块拷贝有图文并茂的年兽“古文献”的磁盘碎片。看来年兽故事在未来年俗文化中的波荡浮沉,还殊难预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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