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天地间那些均衡的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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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分:天地间那些均衡的美丽

到了秋分这个日子,莫名就想起世间所有均分的美丽。

半白半黑的棋子,半虚半实的酒樽,半阴半阳的山坡,半江瑟瑟半江红的余霞……

众生如此丰富,又如此不同。远近高低,浓淡深浅,大小强弱,华素动静。这世间,本有那么多的对立,偏执与纷扰。一夜之间,一切都回到了混沌初开时的平宁。

此刻,阳光直直地射在一条虚拟的赤道之上。它如同神的慈悲,自苍茫太空俯瞰这个蓝色的星球,保持着不偏不倚的中庸。

那是几何意义上的光影对称,何尝又不是天地自适的生命均衡?

这一天,这时间都被均分。昼夜等长,黑白平分,阴阳势均。

大自然默默呈现这种均分之美。山色不浓不淡,水流不疾不徐,空气不冷不热。阳光像那神秘的手指,将自然万物调至阴阳对称。整个天地就像我们的肉身一样,呈现出中分的法则。就像左脑与右脑,左眼与右眼,左耳与右耳,左乳与右乳,左手与右手,左足与右足。

我们的心,在这一刻,也像肉身一样,切中美的法度。

无数阴阳互转,成就了秋分这一刻的均衡。时间却留不住它,一念过去,此消彼长又已启程。

越是这样想,越是深深敬服中国古人的宇宙意识与时空观念。

不能不说伏羲八卦是一幅大道至简的哲学图景。我不知先人的目光到底掠过了多少大地上的琐碎与凡庸,他们才在泥地上悄然画下了八个自然意象:天、地、日、月、山、泽、雷、风。

与其说这是宇宙的描摹,不如说是哲学的抽象;与其说那是生存的境遇,不如说是未来的卜知。世间与人事的万千变化,全在这阴阳变化里。甚至,一切推演,还可以缩微对应到你的指间。世界那么大,似乎又都在一掌之间。天与人,其象,其理,其数,色象竞相殊异,而精神圆融为一。

鹊华秋色图(局部)

没有人能逃出生命的宏理与大道。

我注意到,日为离,月为坎。它们相对而立,处在伏羲八卦的水平线上,这是不是一种中分?事实上,一年之中,将黑白与时间同时均分的,也只有两个日子。

此刻的秋日是其一,另一个则是整整半年前的春分。

春分之日,莺飞草长,阳气升腾。人间没有理由不将祭祀的典仪献给太阳。而秋分之日,山高水清,阴气充盈。当此之际,人们又不约而同地将虔敬的目光献给月亮。今天,那些星散城市与山间的拜月亭,正是古代中国敬畏自然的心灵见证。

在我们的文化里,日月同辉远不只是宇宙的光明,更是一种生命的完整。日月这两个星球,早被我们赋予了人间伦理,绝对理念,变化规律,与艺术精神。

日为阳,月为阴。它们孕育着时间、季候、节令,又昭示着冷暖、离合与悲欣。它们赫然在天,是天地的道法;它们朗然入文,又是审美的门径。它们是风格,日为阳刚,月系阴柔;它们又是气象,日为理性,月是柔情;它们是姓别,日是男子,月是女性;它们又是力量,日是铿锵与喷薄,月是婉转与低眉;它们更是胸怀,日是温暖公平,月是浪漫孤独。

就像秋分呼应着春分一样,月亮呼应着太阳,内敛呼应着奔放,“千江有水千江月”的安静呼应着“竹外桃花三两枝”的清新。

如果说春分是初阳蒸融的日子,那么秋分便是月色洗心的时刻。

在平平仄仄的古典韵语那里,那些借着月光下酒的历代诗人啊,总在秋凉如水的明月高冈上,白衣飘飘,起舞清影。

秋天本是登高思远的季节,若是对着月光,那咏叹里自有那化不开的山重水隔、明月与共的暗然神伤。从“却下水晶帘,玲珑望秋月”的痴怨到“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的辽阔,从“明月何时照我还”的思念到“江畔何人初见月”的追问……月亮成为中国文学里永恒的相思,成为生命有限与时空无限之间从来都抚不平的伤痛。

秋分乃秋之中点,酷热褪去之后江南,终于铺开了秋天的声色。古人最先以秋分为中秋节,惜乎秋分之日的月亮远不及十五的玉轮,于拜月之俗而言,实在美中不足,遂将中秋节后移至八月十五。

没有月亮诗酒的中秋,显然失去了岁月的风雅。在我看来,于众多吟咏中,苏轼的那一首《水调歌头》更得天人之妙。千年后的现代女子依然说,嫁人当嫁苏东坡。唯其性情达观,足以超迈古今。他的词境,确乎辽阔苍茫得贯通了宇宙人心。

既然“月有阴晴圆缺”乃不可逆的天道规律,“人有悲欢离合”的人生遭遇,又有什么不能承受,不能放下?“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是时间无尽、空间无极的辽远境界,更是真正冲破关河阻隔的人间思念与大爱。

秋分是大自然的提醒,上天也并不会太在意这些人间吟唱。它更愿意提醒人间风雷的变化。

春分第二候是“雷乃发声”,半年后的秋分呢,第一候就是“雷始收声”。雷有鸣响的震惊,就有收声的安静。节气里的物候,有来自去。这一切,就像我们的一呼一吸。

有时候,我们只恨自己的麻木,春雷的声音不曾给过我们记忆,而眼下雷声须沉默很久很久。

秋分之后,一场秋雨一场凉。万籁俱寂的深夜,抑或残梦依稀的凌晨,你在雨声里醒着,听它们在窗外的树叶间悉悉索索,会听到一种清冷与孤独的况味。它不像春雨那么热切,那么激动,而有一种空旷,萧疏,与寂寥。

这是一种怀想的雨。不只是怀想远人,包括一路与我们走过春夏的那些鸟类与昆虫。这时候,他们也在秋之寒意里,寻找温暖的去处,“蛰虫坯户”,它们即将以漫长的收敛去迎接春天的复苏。

这时候的水,就像儿时走过的那条明媚小溪,也渐渐干涸了。鱼翔浅底的生动是见不到了,只是那浅浅的水,隐在那些枯萎的草茎间,细瘦而安静地,倒映着天空的干净。

秋分三候,大至天空的雷音,小至地面的蚁巢,再到石上的溪流,一切仿佛都是天意,大地上的一切被调和到刚刚好。

八方安顿,四面停匀。万物好像禅定,唯有从容地吐故纳新。

作者:黄耀红,教育学博士、教授,文化专栏作家。

*本文为凤凰国学黄耀红专栏“草木时光”系列之秋分节气。未经授权,请勿擅自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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