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一场岁末仪典等待着每一个漂泊者归来
2017年12月07日 08:59:39
来源:凤凰国学
作者:黄耀红
作为天气,大雪落在土地上。作为节气,大雪落在时间里。而更多时候,大雪是一种境遇,落在你的觉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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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统节气里的时光,有时会是水的样子。
早春,它是檐前的雨水;暮春,它是迷蒙的谷雨;初秋,它是草尖的白露;深秋,它是叶上的寒露与霜降……
由雨而露,由露而霜,由霜而雪。一切皆天道自然,一切皆时间宿命。
就像此刻。小雪,归隐寒林;大雪,相期云外。
作为天气,大雪落在土地上。作为节气,大雪落在时间里。而更多时候,大雪是一种境遇,落在你的觉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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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黄昏,你从疲倦的城市灯火里穿过,时间仿佛于冷寒中瑟缩。远处那一带低垂的冬云,正笼着一城灰色与沉郁。就在你和云朵对望的刹那,你们彼此的目光里竟生出同样的期许:下一场大雪吧。
是的,一夜大雪,世界立马变得粉妆玉砌。你想,这世间,除了大雪还能有怎样的神力会如此纷纷扬扬,铺天盖地?还有谁能让天下所有庸俗的现实都带上纯洁的理想?
大雪纷飞的早上,你打开靠北的那扇窗,就像打开一扇童话的大门。那么轻盈,那么明净,那么静谧。斯时斯地,与这雪花一起飞舞的,定然是你的心思,是你凌空蹈虚的啸傲与长吁,是你感叹天地大美的惊喜和尖叫。
房屋、道路、树木、原野……你置身于白雪皑皑的城市,一切是那样熟悉,一切又如此陌生。天地飘飘何所以,不知今夕何夕。
你简直不敢相信:那掩映如画的玉树琼枝,居然就是平日里那灰尘满面的行道树?屋顶上的雪更可爱,那么斜斜的一方,睡在那里,有棉絮的厚与软,却比它洁白,比它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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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雪覆盖下的世界,自有一种丰富的安静。那时候,所有的喧嚣皆散去,而所有的飞鸟都去向远方。你立在窗前谛听,弥漫在天地之间的,只有那无边无际的轻盈与细切,只有瓦楞外雪压树枝时某一声怦然断裂。
“已讶衾枕冷,复见窗户明。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
白天与黑夜,本来泾渭分明。可是,一场大雪能以其神奇的反光,稀释夜的黑,让雪夜的时间变得轻薄,而透明。
更妙的是,一夜大雪,会让人们看到生活的另一种可能。
下雪的时候,你看吧。还是这个城市,还是这些道路,所有的车都放慢了速度,所有的脚都减缓了步子,所有的雪地行走,都变得不忧,不惧;不急,不躁。
现代人,谁都想让生活慢下来,谁都想等一等自己的灵魂。可是,日新月异的科技进步与各种量化指标,总在让世界和生活以一种加速度奔跑。现在好了,我们与优雅的慢生活,相距只是一场大雪。雪夜开启的慢生活会是怎样一种情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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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小火炉里跳动的那一堆炭红,还是火锅里飘出诱人腊味?是一壶陈年老酒的香醇,还是一颗黄芽白的春意?是一株大蒜的油绿,还是一片豆腐的柔嫩?是袖手于灶脚的平凡与亲爱,还是将世界挡到门外的忘却与温馨?人生总是各种大事要去做,可是,每个人都愿意在雪花飞舞的日子里,抱着一堆明亮的火,虚度光阴。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的孤独,“飞起玉龙三百万,搅得周天寒彻”的雄浑,“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的高洁,哪一声雪的咏叹都令人肃然起敬。然而,在闲适的雪夜里,笑读张打油的“江山一笼统,井口一窟窿。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文字里会不会有一种卸却意义背负后的笨笨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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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之日,时光缓慢;天地琼瑶,苍茫悠远。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是飞鸿踏雪泥”。
生命是如此倏忽,却又如此执着。而终究,它只是一篇雪泥鸿爪的寓言。
每一场大雪,似乎都在等待一个漂泊者的归来。
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
当中唐贬客刘长卿行至湖南新宁那个叫芙蓉山的村落,大雪纷纷扬扬正下得紧。那个自许为“五言长城”的才子,就凭借这一首绝句的力量,让一千多年前的那个黄昏永远暮雪纷纷。
据说此诗存有诸如“归人究竟是谁”的争议。在我的直觉里,“白屋”,与其解释为覆盖着白茅的小屋,不如说就是那间落了积雪的白色小屋;而“风雪夜归人”更不会囿于诗人或芙蓉山主。普天之下,所有顶风冒雪的,谁又不是那“风雪夜归人”?“今我来思,雨雪霏霏”里的征人如此,“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的友朋亦如此。
大雪等待着每一个归人,也等待着每一个隐者。因为,只有孤独者,才会选择大雪之日,“独与天地相往来”。
明末清初,西湖的山水之间,隐居明王朝最后一介遗臣。他叫张岱。其时,帝国大厦已倾,宫庭繁华散尽。在辽阔的江山之外,他,只是那一个黑点般零余的背影。个体与王朝,卑微与强大,内心与天地,在一场大雪里尽显生命的张力。那样的张力,属于他的身世,更属于他的明末小品。
在《湖心亭看雪》里,他写道:“雾凇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在“上下一白”的茫茫雪地,舟为一枚“草芥”,人也不过是“一粒”些微。大雪中偶遇的客居金陵者,其心中自有雪光掩映下的浓郁乡愁。可是,对张岱这样一个由前朝“客居”今朝的隐者来说,其心中又雪藏着怎样一种旷古卓绝的孤独呢?
雪的苍茫里,并不只有孤独。古往今来,大雪带给我们的是丰收的祥瑞,更重要的是,它早与风、花、月一起,构成了中国文人的诗意和审美。
当然,作为节气的大雪,并非天气预报。只是,这个时间节令,显然赋予了一种雪的精神和气质,像是上帝对时间的安排。
时间和万物一起,行经此处。回顾它一路走来,经历过春天的淅淅沥沥,夏日的暑气腾腾,秋天的霜华露重,而今,真的需要在严寒里纵情飞扬,欣然绽放。我们,真的需要遇见一场大雪了。
大雪,不只是时间的行迹,更是一场岁末的仪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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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人将“鹖鴠不鸣”“虎始交”“荔挺出”视为“大雪三候”。
我发现,就在人类将大雪当作归程之际,天上飞禽、林间走兽,地上兰草,它们都在雪地里悄然开始了生命的起程。
千百年过去,鹖鴠、老虎、荔,这种生命皆已罕见其踪,然而,它们对天地之气的感应却依然与我们息息相通。
午间散步的时候,正好从一片树林走过。那些黑色与灰色的鸟类,只在树枝间扑楞着翅膀,一直都未发一声。或许,他们在沉默中蓄积力量,为了另一个新春的来临吧。
老虎乃兽中之王,就在这天寒地冻中,它们开始了生命的交配,它将在凛冽的寒冬里孕育暖阳下的凛凛威风。
雪被下古莲的种子,那是一种神圣。而我们更像大雪过后的兰草,感天地之阳气,悄然挺出生命的新嫩。
文学里的大雪,是一种文化人格。而节气里的大雪呢,则是一曲生命欢歌。
作者:黄耀红,教育学博士、教授,文化专栏作家。
*本文为凤凰国学黄耀红专栏“草木时光”系列之大雪节气。未经授权,请勿擅自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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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李志明 PN0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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