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国刚品读《资治通鉴》：五胡十六国的血腥杀戮与民族融合

2017年10月23日 10:07:51
来源：凤凰国学作者：张国刚

西晋灭亡过程中，匈奴、羯、氐、羌、鲜卑所谓“五胡”兴起，北方陷入所谓“十六国”时代（实际的割据政权不止16个）。其中，最先起事的是匈奴人出身的枭雄刘渊，他建立了汉国（前赵），其部属羯族首领石勒后来建立了后赵政权。

“五胡”南下形势图

刘渊（？-310）），字元海，山西忻州匈奴人，自称是匈奴冒顿之后。《晋书·刘元海载记》称：“汉高祖以宗女为公主，以妻冒顿，约为兄弟，故其子孙遂冒姓刘氏。”刘渊少时酷爱读书，以当时上党（今山西长治市）大名士崔游为师，学习《诗经》《周易》《尚书》等儒学经典。又博览《史记》《汉书》和诸子学说。他常说：“一物之不知者，周君子之所耻也。”据说晋武帝司马炎见了刘渊，夸赞其才华超过了由余（秦穆公称霸西戎之辅佐）、金日磾（汉武帝托孤大臣之一）。当时刘渊是晋朝的一方军事统帅，晋惠帝时八王之乱起，回到了山西，并且被推举为匈奴大单于。

刘氏家族，除刘渊外，其子侄辈都受汉文化影响很深。比如，长子刘和“好学夙成，习《毛诗》、《左氏春秋》、《郑氏易》。” 庶子刘聪，“骁勇绝人，博涉经史，善属文，弯弓三百斤；弱冠游京师，名士莫不与交”；另外一个养子刘曜，“好读书，善属文，铁厚一寸，射而洞之。”刘曜常自比乐毅及萧、曹，时人莫之许也；惟刘聪重之，曰：“永明（刘曜的字），汉世祖（刘秀）、魏武之流，数公何足道哉！”

刘渊的单于府在左国城（今山西吕梁市方山县境内的南村）。从140年西河郡内迁离石起，山西方山县所建左国城，就是南匈奴的首脑机关——南单于庭所在地，也是北方少数民族匈奴、鲜卑、羯、氐、羌的活动中心。曹操把匈奴五部分布到石楼、汾阳、文水、忻州和祁县一带，其领导核心就在离石左国城。南匈奴统治集团在这里生活、开会、娱乐、研究内部事务，处理各种问题，协调五胡之间及胡汉之间关系。八王战乱，大量汉族民众向南迁徙，山西河北地区胡汉人口比例发生了变化。给五胡起兵造成了机会。刘渊从祖、右贤王刘宣谓其族人曰：“自汉亡以来，我单于徒有虚号，无复尺土；自余王侯，降同编户。今吾众虽衰，犹不减二万，奈何敛手受役，奄过百年！左贤王（指刘渊）英武超世，天苟不欲兴匈奴，必不虚生此人也。今司马氏骨肉相残，四海鼎沸，复呼韩邪之业，此其时矣！” 刘氏匈奴不甘寂寞，不满于自己的现状，乘乱起兵。

资料图

304年十月，刘渊在左国城自称汉王，年号元熙，并追尊蜀汉刘禅为孝怀皇帝，表明自己是继承刘备光复汉室的伟大事业！立汉高祖刘邦以下三祖五宗神主而祭之，表明自己是华夏正统。可是，从前述刘宣的话来看，匈奴起兵的动力，是他们感受到失去部落特权的民族矛盾，因此，即使他们以华夏正统自诩，也不能掩盖其间的民族矛盾与冲突。

永嘉二年（308年），刘渊称皇帝，改元永凤，次年迁都平阳。310年刘渊病亡。太子刘和，“内多猜忌，驭下无恩。” 即位不久就为其庶弟刘聪所杀。刘聪在位八年（310-318），最终攻取了洛阳和长安，灭亡了西晋。

与刘渊父子是匈奴屠各部贵族不同，石勒（274-333）出身于氐族低层，父亲为部落小头目，石勒靠为人种地度日。并州饥荒，石勒外出逃荒，辗转被卖到山东茌(chí)平（今属山东聊城）为奴。不久，他随从汲桑起兵，开始有了自己的名字——石勒，他原来只有一个小名勹(bāo)背。随后参加了刘渊的反晋起兵，被封为平晋王，逐渐成为刘汉政权的一员骁将。

石勒虽然没有文化，但是他的军队却比其他胡族军队更有纪律，他本人也十分懂得尊重读书人，他的“君子营”就是汉族知识分子组成的智囊，尤其倚重河北士人张宾。石勒在河南，与淮南的东晋祖逖相对，还听任双方商民贸易。311年，石勒与刘曜的军队攻入洛阳，俘虏了晋怀帝。

石勒兼并了流民首领王弥，又先后灭了西晋幽州刺史王浚以及依附的鲜卑段匹磾等势力。王浚曾在河北署置百官，势力浩大，当石勒把王浚的首级，送到平城，刘聪封其为大都督、东单于。315年更赐以弓矢，加尊号为陕东伯，专掌征伐，石勒任命属内刺史、将军、守宰、列侯，只需将受任者的名字及官职上报备案即可。可见，石勒已经成为汉国内部一支独立的力量。汉国天子刘聪死后，太子刘粲即位，完全被岳丈匈奴贵族靳准玩弄在股掌之上。靳准发动政变，杀死刘粲，自称汉天王，不仅向东晋元帝称臣，而且还送归晋怀帝、晋愍帝二人的梓宫。靳准从内部击倒了匈奴汉国。

319年，刘渊养子刘曜从长安、石勒从河北出发，镇压平城京的叛乱。刘曜自称皇帝，改国号为赵，史称前赵，又与刘渊的汉国合称汉赵。石勒割据河北山东，自称赵王。一个赵帝，一个赵王，二人争斗的结果是，赵帝刘曜（？-329年）被赵王石勒的侄子石虎所杀。石勒建立的赵国，史称后赵。

前赵、后赵形势图

330年，后赵几乎统一了北方地区。石勒称大赵天王，有次酒宴后，他问侍臣徐光说，我的功业可比何人？徐光说，陛下的功绩追踪高祖刘邦，英武雄才比肩魏武曹操。普天之下，轩辕黄帝第一，陛下第二。石勒很知趣地说，我哪里能与汉高祖刘邦比呢？若遇刘邦，我甘心给他做臣下。若是遇上光武帝刘秀，我要与他竞争一番。至于曹操、司马懿，专门欺负人家孤儿寡妇，我懒得与他们比。二年之后，石勒去世，太子石弘即位。石虎杀死石弘，自立为帝，不久将首都从襄国（河北邢台）迁徙到邺城。石虎死后，后赵陷入内乱，350年，汉人冉闵发动政变，河北再次血流成河。直到前秦苻坚来收拾残局。

前秦形势图

439年北魏统一之前，十六国时期的北方，一百多年中有三次大统一，第一次是后赵，第二次是前秦，第三次是北魏。后赵的统一只有20多年，亡于胡汉矛盾。前秦的统一，不足20年，分崩于淝水之战的失败。只有北魏的统一，建立了一个享祚百余年的强大王朝。当年匈奴屠各这一支能够亡晋复国，靠骁勇善战，考诸胡族联合，合力推倒了腐朽的西晋王朝。刘渊、石勒的统治，都是胡汉分治，都设有大单于一职，就是主管胡族事务的。在胡族之下，除了匈奴，还有氐族和羌族等。

北魏形势图

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面对灭晋大业，五胡联合推翻晋朝的统治，但是，五胡族内部的矛盾，又导致了其分化瓦解。胡族统治集团自身的相互残杀，更是灭亡的直接原因。刘汉政权的灭亡，匈奴贵族势力消灭殆尽；后赵政权灭亡，特别是冉闵杀胡，羯族的势力灭亡殆尽；前秦苻坚冀图弥合胡族之间的矛盾，对于鲜卑慕容和羌族姚氏及其包容，可是淝水之战再度调气胡汉对决，最后葬送了苻坚的全部努力。只是到了北魏，从建国、统一到发展，始终比较成功地解决了胡汉矛盾与胡汉融合问题。孝文帝的改革更是比较彻底的一次胡汉融合的伟大实践，其后虽然仍有曲折，但是，无改北方民族融合的大势。

总之，十六国时期，五胡枭雄趁势而起，乘时而兴。事实证明，他们都只是在推动北方民族融合的道路上的匆匆过客而已。

专栏作者：张国刚，清华大学人文学院历史系教授，教育部“长江学者”特聘教授，曾为联邦德国洪堡学者,主要致力于中国古代史、中西文化关系史的研究。

《张国刚品读<资治通鉴>》专栏简介：

毛泽东云：中国有两部大书，一部是司马迁的《史记》，另一部是司马光的《资治通鉴》，都是有才气的人，在不得志的情况下撰写的。唯其有才，故能写出好书，值得阅读；唯其不得志，故能写出深刻的书，值得参悟。

司马迁纵横恣肆，直抒胸臆。《货殖列传》，阅尽人间百态；《刺客列传》，沉郁凄美，荡气回肠。《史记》不虚美，不掩恶，尽显真精神。

司马光厚德载物，忧国忧民。《资治通鉴》专取关国家兴衰、系生民休戚，力求警钟长鸣、读史明智，“善可为法，恶可为戒”，赤子之心淋漓尽致。

如果说《史记》展现了道家的自由与洒脱，那么《通鉴》则体现了儒家的使命和责任。鉴于《资治通鉴》用294卷的篇幅，记载了战国之赵宋建立前1362年的历史（若加上倒叙则超过1400年），涵盖了“二十四史”中十九部正史的内容。其内容之深厚、史实之繁复，则是《史记》所不能比的。

我们的读史，选择了《资治通鉴》。

上起公元前403年，下迄公元959年，一千三百多年间华夏大地究竟发生过怎样波澜壮阔的历史？300多万字的《资治通鉴》，只是执政者“鉴于往事,有资于治道”的治国宝典吗？普通人如何从这部煌煌大著中进入中国历史的深处，领略中华文化的深沉智慧？应凤凰网国学频道邀请，历史学家、清华大学人文学院教授、教育部“长江学者”特聘教授张国刚先生开辟《品读<资治通鉴>》专栏，为我们作详细解读。

王夫之《读通鉴论》认为，读史之旨趣，可以自淑、可以诲人，可以知道而乐！这个“道”是什么呢？如何去达到这个“道”的境界呢？是司马迁的无拘无束，还是司马光的家国情怀，这则是可以任由读者诸君去选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