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读诗经|真正的风水在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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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学经典，贵在追根溯源，返璞归真，从源中得到真知，从“真”中悟出今天乃至今后我们可以吸取的养分。受凤凰网国学频道之“非常国学课”邀约，特级教师、教育部“国培计划”专家、中学语文名师陶妙如开设《妙读诗经》连载专栏，包括爱情、战情、孝情、颂情、离别、发泄反抗、自然背景、守业、创世等系列解读，用“一诗（文）一本一时代”或者“一诗（文）一人一朝代”的思路，引导大家读一篇翻一本品一个时代。书要浸读，方可悟得，不求数量，只求读懂、读通、读活。
建筑本身就是风水，人的意志力在建筑景观里。
——题记
大雅·绵：一曲德风的赞歌
老师，您讲的风水好像与传说中的风水大师不同，他们都很玄，很神的，您讲的好像是生活，像是哲学。
哦，老师不会玄。
给你讲个看风水的小故事：
有位大人物亲自驾车请一位特别有名的风水大师来家里看风水。
大师坐在大人物的车里，在经过一条小巷交叉口时，几个孩子从巷口跑出来，大人物急刹停车，风水大师心中不快。等孩子们跑过去了，大人物却没有开动，大师说，请快点，我等下还有约。大人物抱歉说，真对不起，还得请您等一下。大师有点不快，孩子过去了，怎么还不开呢？大人物说，几个孩子跑过去后，还在朝那条小巷做鬼脸，说明他们在玩游戏，应该还有几个在后面往这边来，等他们都过去了，再启动为安全。大师心中一震，侧脸看着大人物，说，对不起，是我浮躁了。
快到院子大门不远处，大人物停车不前，对大师说：对不起，还得让您在这儿再等一等。大师问怎么了？大人物说，我家车库旁枣树上的果子熟了，刚看到有鸟儿起飞，应该是有小孩子爬到果树上了，我们这时过去，孩子一紧张，担心摔伤。
风水大师敬佩之情油然而生，说，送我回家吧，不用看风水了，您就是最好的风水！
风水是由自然、人和人利用自然条件创造的一切存在构成的时空，它不是一成不变的，只是因人而变。能集中体现这种时空的便是建筑。建筑就是风水的物化体现，而人的意志精神又都自然地体现在建筑里。
上讲《大雅·公刘》突出的是个人领袖如何运用智慧利用自然创造豳（今陕西旬邑和彬县一带）地所呈现出的“夹其皇涧，溯其过涧。止旅乃密，芮鞫之即”画面中显露的建筑风水需要长远发展意识、充分准备意识、建筑风水常识、建筑信仰意识、勘测专业意识、统筹规划意识等信息，本讲我们来读一读《大雅·绵》这首诗，来了解由豳到岐山（今陕西岐县），反映以公亶父为首众志成城，各尽其能创新美好生活的好风水。
大雅·绵
绵绵瓜瓞（dié），民之初生，自土沮漆。古公亶父，陶复陶穴，未有家室。
大瓜小瓜，周人老家，沮漆水吧。古公亶父，挖窖开窑，宫房未搭。
古公亶父，来朝走马。率西水浒，至于岐下。爰（yuán）及姜女，聿（yù）来胥宇。（爰：甲骨文字形：象两手引取器物之形。会意字，有相援之意。）
亶父寻迁，清早赶马。沿渭向西，岐山脚下。牵手姜女，共察新家。
周原膴（wǔ）膴，堇荼如饴。爰始爰谋，爰契我龟，曰止曰时，筑室于兹。
周地肥沃，苦菜如饴。大伙谋划，神龟有话：停下立刻，盖房于此。
廼（nǎi）慰廼止，廼左廼右，廼疆廼理，廼宣廼亩。自西徂东，周爰执事。
在此安邦，左右中央，划疆治理，开渠垦荒。从西到东，相告奔忙。
乃召司空，乃召司徒，俾立室家。其绳则直，缩版以载，作庙翼翼。
先召司空，再召司徒，吩咐造房。准绳拉直，捆板打夯，建庙壮观。
捄（jiū）之陾（réng）陾，度之薨薨，筑之登登，削屡冯冯。百堵皆兴，鼛（gāo）鼓弗胜。
装土腾腾，填土轰轰，打夯登登，削墙嘭嘭。百墙齐立，人胜鼓声。
廼立皋门，皋门有伉。廼立应门，应门将将。廼立冢土，戎丑攸行。
筑起城门，城门高耸。建起宫门，宫门壮美。高筑社坛，聚坛誓师。
肆不殄厥愠，亦不陨厥问。柞棫拔矣，行道兑矣。混夷駾矣，维其喙矣！
不惧敌愤恨，不失邻邦问。栎棫拔尽，开路同行。混夷奔逃，只剩疲困。
（棫：.白桵，一种小树。）
虞芮质厥成，文王蹶厥生。予曰有疏附，予曰有先后，予曰有奔奏，予曰有御侮！
虞芮争执平，文王德威生。有臣疏化亲，有臣辅佐灵，有臣善奔走，有臣御敌侵。
就一个部落的兴盛来说，这是从“陶复陶穴，未有家室”到“廼立皋门，皋门有伉。廼立应门，应门将将。廼立冢土，戎丑攸行”，这无疑由边地走向中心，由荒蛮走向文明，由“西土之人”而“万方之王”的兴盛阶段史。
第一章 最初的居住情况
古公亶父时代，“陶复陶穴”在黄土高原是普遍的居住形式，穴与复此处为对文，“穴”指地下，“复”指地上。为防潮湿，烧烤墙壁和地面，洞面便会形成一个坚固的低度陶质面层。
甘肃陇东镇原常山遗址十四号居址。
第二章 女人是家国的风水
“来朝走马”，初迁之时，意气风发之神采。
从漆水岸边，溯沮水西上，经漆水之畔，然后至于岐山以南的周原。《孟子·梁惠王下》有记载：“去邠，逾梁山，邑于岐山之下居焉。”长长的迁徙过程浓缩在短短的四句中：“古公亶父，来朝走马。率西水浒，至于岐下。”
“爰（yuán）及姜女，聿（yù）来胥宇。”可以看出风水中的风向。联姻是风水的一个重要部分。女人是家中的风水，“周室三母，首举大姜”“三母者，大姜、大任、大姒。大姜者，王季之母，有台氏之女。大王娶以为妃。生大伯、仲雍、王季。贞顺率导，靡有过失。大王谋事迁徙，必与大姜。”姜女见于诗与史传，要点有三：貌美，生子而贤，与大王共同谋事。诗中记录此事，便可知大姜谋划有功，已经在时人的记忆中留有深深的痕迹。
第三章 风水美学的开端曲
选址是选风水的开始，其中蕴含着自然山水与人居相宜的美学概念，也体现了对地理气候等综合考虑的科学精神。公亶父率众沿水浒，至岐山，对山川、原野、土壤、流泉等进行细致考察测量，“爰始爰谋，爰契我龟”与众人谋划、商量，灼龟壳占卦象，将山水环境资源作为人生活的物质要素并能与人相宜作为建城的重要条件，这便是风水美学的开端曲了。
“ 周原膴（wǔ）膴，堇荼如饴”要扩大农业生产，就需要平原辽阔，土地肥沃。这里苦菜都如糖，确是好地方。建城选址在这样地润物丰的广袤农业资源基础上，为城市建设提供了可靠的物质保障。这种做法为后世因地制宜，物尽其用提供了很好的参考。
“爰始爰谋，爰契我龟”牵手大家，共谋选址。人谋在先，鬼事加持。占卜之术历史久远。上古迁居与建筑都是大事，必须占卜。《大雅·文王有声》“考卜维王，宅是镐京。维龟正之，武王成之”，《鄘风定之方中》“揆之以日，作于楚室”“卜云其吉，终焉允臧”均问之于鬼神，“建国必卜之”成为了习惯，成了制度，也成了文化，也是后世星象堪舆之术的源头之一。
从大量出土的甲骨文中可以得知，殷商之时占卜能力也是帝王侯国君主大臣都应有的一种能力。
“曰止曰时”龟卜显示，不用再找了，这就是最好的地方，这里就是宜居地。“筑室于兹”，与“陶复陶穴”相比，平原文明的标志便是建造房屋。走出地穴窑洞，在地面上修屋筑室，是周人一个跨越式的飞跃，是安居乐业的开始，是周族初兴的象征，也正是公亶父迁岐的伟大功业的物化。
第四章 最早的城市规划图
风水是由自然、人和人利用自然条件创造的一切存在构成的时空，“廼（nǎi乃）慰廼止，廼左廼右，廼疆廼理，廼宣廼亩。自西徂东，周爰执事”呈现出时人质朴的设计思想和将空间及其周边环境整体有序的规划蓝图。
规划城市。以城市为中心按左右分为东西两个片区，依据地形地貌分田划界，挖沟渠种田地。
“廼左廼右”都邑宫室在中，在左右两边建造民居。
“廼疆廼理，廼宣廼亩”划定疆域，规划规模，开垦荒地，分配土地。
这里呈现出城市建设规划时的两种思想：一是中正建城，一是因地布局。这两种思想对后世影响都很大。
“自西徂东，周爰执事”是群策群力的劳动场景，是忙而不乱的建筑工地，是周人追求幸福的动态缩影。
从这一章来看，从公刘迁豳营建部落开始，到公亶父至岐山下已经是一个初具规模的大部落小国都体制了。
生活保障是关键，安居才能乐业。大风景大风水是以聚力安民为归依。
第五章 那时的版筑墙法
“乃召司空，乃召司徒，俾立室家。其绳则直，缩版以载，作庙翼翼。”合理的规划布局，井然有序的指挥调度，再现了时人的规划意识、管理水准和讲究实效的程序化操作思路。
司空，司理土地、工程之官，是管事的官；司徒，司万民与合师旅，是管人的官。建筑都城，司空管理土木，司徒号令人民。“乃召司空，乃召司徒”既点明了工程的庞大繁复，又写出了分工明确周备，有条不紊。
“俾立室家”与开篇“未有家室”对比，告知，宗庙宫室门社皆已规划，国都规模初具。
“其绳则直”这是告知我们建筑前的测量与定位。从这也可知，自古建筑就是经过细心设计的产物。
“缩版以载”版，建造版筑墙用的木模板，木模板所用材料为桢和干。缩，先在墙基两侧竖夹板，然后固定。然后往版中一层一层填土，一层一层夯筑。
这种流水线工程操作法，在后世的古典建筑中不断被模仿被优化 。
第六章 动人的夯筑歌谣
城邑，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用来凝聚宗族权力的，它不仅仅是权力的象征，也是维护权力的工具。城邑的建造，就不单纯是建筑的本身，还赋有了人的意志力，因而具有了相当重要的政治意义。
城墙的重要作用是防御，作为防御的城墙无疑是以结实、坚固为首要。
“捄（jiū）之陾（réng）陾，度之薨薨，筑之登登，削屡冯冯。百堵皆兴，鼛鼓弗胜。”
诗中浓墨重彩地对建筑施工过程进行了描摹：“陾陾”“薨薨”“登登”“冯冯”四组拟声词，以声音的变化为切点，将铲土入筐，筐土倒入，捣土打夯、拆版磨平的过程惟妙惟肖地刻画。这无形中渲染了其工程本身的力量凝聚，不结实不可能，不坚固都不可能。
“百堵皆兴”之结果是因为采用分段夯筑法，用这样的方法，可以在同一时间里，集中众多的劳动力，同时按照一定的标准施工。《小雅·鸿雁》“之子于垣，百堵皆作”描写的也是这样相似的情景。堵是版筑的计量单位，一堵为五版。
“鼛鼓弗胜”因百堵同兴，“陾陾”“薨薨”“登登”“冯冯”众声并作，将洪大的用来激励的鼓声淹没在铲土声、填土声、打夯声和笑语声中。声音凝聚了人心，消除了疲惫，也唤醒了沉睡在山川河脉中的风水。
第七章 门是建筑的中心
“廼立皋门，皋门有伉。廼立应门，应门将将。廼立冢土，戎丑攸行。”
建都城，则有门，门是确定城的一条中轴线。天子三门三朝，三门为皋门、应门、路门，三朝为外朝、内朝、燕朝（路寝之廷）。皋门是宫城南面最外边的一座门，所以建得特别高大。皋门与应门之间为外朝，应门分隔内朝和外朝。显然，此处还没有三门，但到了《鲁颂·閟宫》时已有“路寝孔硕”，说明到鲁时这种宫室建制才大体完备。
从建筑平面构图艺术来说，皋门、应门已有平面组织中的中心之位，具有彰显“核心”的责任，又体现出平面构图的段落和层次，这种段落和层次是以门来体现的。“廼立皋门，皋门有伉。廼立应门，应门将将”，虽简单却形象，显示出当时的建筑技术很独特是创举，更显示了周人的自强自立，自我奋斗精神。
“廼立冢土，戎丑攸行”冢土，大社。丑，众。社是土地的象征，在皋门之内，应门之外，即与宗庙分立在外朝的左右两侧，从选择的位置来看非常尊贵，故《白虎通·社稷》有云：“尊而亲之，与先祖同也。”
第八章 外柔内刚和平崛起
“肆不殄厥愠，亦不陨厥问。柞棫拔矣，行道兑矣。混夷駾矣，维其喙矣”
一个国家的崛起，需要风水的兴盛，风水的兴盛则根植于一个国家的文化、制度、物质和人心。外柔内刚，做大做强自己，才有和平崛起。
第九章 大人物主导大气象
“虞芮质厥成，文王蹶厥生。予曰有疏附，予曰有先后。予曰有奔奏，予曰有御侮！”
文王平虞芮之讼是很经典的故事。
“虞芮质厥成”，毛苌传：
虞、芮之君相与争田，久而不平，乃相谓曰：‘西伯仁人也，盍往质焉？’乃相与朝周。入其境，则耕者让畔，行者让路。入其邑，男女异路，班白不提挈。入其朝，士让为大夫，大夫让为卿。二国君感而相谓曰：‘我等小人，不可以履君子之庭。’乃相让，以其所争田为闲原。
“文王受命，断虞芮之讼”在《史记．周本纪》《后汉书．王畅传》《孔丛子》等均有提及。
虞芮当时与周国力、地位大致相当，相互之间没有隶属关系，而两国相争求断于文王，可见周的国势威德已经跃于诸国之上，虞芮息讼，“天下闻之而归者四十余国”。
建筑是风水，人更是风水的创生者。
结尾四句与前句式有变，四字变五字，语气更充盈，气势更豪迈，四个“予曰”，一气呵成，倾述中带有激情，带有称颂，带有盛景。例举“疏附”“先后”“奔奏”“御侮”提示文王之辅佐之臣，呈现出“济济多士”的开国大气象。与首句“绵绵瓜瓞”遥相呼应，形成大王奠基，文王承继，有绵延不绝之势。
风水是有核心的。
大气象是由大场景大人物主导的。
这是一首德风盛传的欢乐颂。它以时间为经，以地点为纬，从豳地到岐山，从寻找到定都，到群策群力努力实现愿景建筑场面的描绘，有纵向的时间轴，也有横向的剖面图，无处不呈现出找寻美获得美的身影意志。自邠至岐，从起行、定宅、治田、建屋、筑庙到文王服虞芮、受天命，无词句不洋溢着周人对美好生活的追求、对新生活的创造、对祖先的崇敬。
从测量、备土、准备夹板、填土、夯筑、铲削、到最后整理，才把上百堵的土墙筑好，这是建房的基本要求，也是公亶父率众觅佳处建宫室逐渐形成大风水的过程。
风水是宏大的命题，也是精细的场域，《绵》这首诗给我们展示的劳动场景和分工细节再现了中华文明源流中的工匠精神和协作意识。中华建筑风水的“和”体现在建筑宏伟而不张扬的外观上，也体现在与天地万物共生，全民共建共享的过程里。
【参考文献】
1.《诗经名物新证》扬之水 北京古籍出版社 2000年2月
2《易经里的教育》陶妙如 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 2017年3月
3.毛诗注疏/（汉）郑玄笺/（唐）孔颖达疏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 2013.12
4.《诗经原始》[清] 方玉润撰李先耕点校 著 中华书局 1986年版
5.《中国建筑史》梁思成 百花文艺出版社 2007年2月
6.《最美易经》陶妙如 张修明 湖南教育出版社 2016年6月
7.《百年建筑2003》王振復 《中国传统建筑的文化精神及其当代意义》
8.朱 熹．诗经集传．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122-123
9.刘敏，李先逵《诗经·大雅·绵》中的城市营建思想探析 【随想杂志】【文章编号】1006-0022（2008）06-0092-02
作者：陶妙如，中学语文特级教师，教育部“国培计划”专家库专家，湖南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兼职教授，湖南省中学语文专业学会学术委员会副主任。出版有《让爱智慧》《做温暖的教育》《中华最美诗文选》12册、《大国教育》《心界》《丈量》《易经里的教育》等，与张修明合著《最美易经》《最美论语》中英文版，主编的《最美唐诗》《最美宋词》输出新加坡，成为国际中文教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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